郁熹向宿骨解释了一刻钟斐青珵的身份,但他仍是怀疑远大过相信,到最后大手一挥:“管他是不是,那张脸看着就恶心,杀了便是。”
搞得郁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张脸是她画的。
想了想,郁熹小心翼翼试探:“你和时雨仙君有仇?”
宿骨抬眸,睨了郁熹一眼:“他杀了我师傅,你说有没有仇?”
那确实算有仇,不过在郁熹印象里,时雨仙君应是一个实力不俗,惩恶扬善的正道人士。
既是如此,宿骨的师傅估计不是什么好人。
但这话她不敢说,只弱弱应了一声“哦”。
从戏楼出来,宿骨带着郁熹去客栈要了两间房,自顾自上床睡觉,闭门不出。
郁熹在隔壁听着没了动静,过去小半个时辰才悄悄打开门,走了出来。
虽说宿骨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郁熹身上的术法还在,根本不能离他太远。
下了楼郁熹凑近柜台,对着掌柜小声道:“麻烦给我一套笔墨和信纸。”
拿了东西,左右大堂没人,郁熹躲在一张角落的桌子旁,提笔写下了宿骨同时雨仙君的纠葛,也好叫斐青珵有个准备。
将信封好,郁熹又递出几个铜板,低声嘱咐:“等我们离开后,应该会有一位俊俏的公子寻来,到时侯劳烦掌柜把这封信交给他。”
大致描述了一下斐青珵的长相,见掌柜收好信封郁熹才放下心。
但愿斐青珵能想出法子,安然无恙地把她救走吧。
此时正值下午,镇上本就人少,这个点店里没生意,掌柜见郁熹面生,没忍住搭话:“姑娘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要是搁平时,郁熹大概会敷衍两句就火速逃离社交现场,但她如今是人质,对面的还是陌生人,倒也没往常那般怕人。
点了点头,郁熹回道:“我是江东城过来的。”
原先见另一位公子黑袍遮面,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掌柜搭话前还有些忐忑,但郁熹模样乖巧,性子看着也软,不由松了口气。
气松了,掌柜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江东城隔了老远,听说那边鬼气浓到不能住人,是真的吗?你们来这乐平镇又是作甚?”
郁熹一一作答:“之前是挺浓的,现在好多了。”
至于后面这个问题,说起来太复杂,她也不想将旁人牵扯其中,只含糊道:“去走个亲戚。”
掌柜一脸了然:“是去安慈城吧?如今南边也只有那里好点。你看这乐平镇人少,就是大部分都跑到安慈城里去了。”
“若是世道再这样下去,生意也不好做,我明年也要托关系搬过去。”
察觉气氛有些低迷,郁熹开口缓和:“我前些日子在曲溪城待过,看着也还好,晚上还有夜市呢。”
只是说完这话,掌柜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一脸了然:“是因为最近有位小侯爷在那里吧?”
郁熹一愣,不知这怎么和小侯爷扯上关系,懵懂地点了点头。
“富贵人家若愿意花钱,便可以请一两个修士护卫,更别说皇亲国戚,出行都是有修士保护的。”
“等小侯爷一走,你再看曲溪城还会有那么热闹吗?唉,无论世道如何,有权有势的人日子总会好过许多。”
“不少人为了这条命,虽然怨恨上面的人无所作为,却也只能巴巴地跟着,若是隔得近出事了也会有人清理。”
这个话题略显沉重,掌柜见郁熹年纪还小,说了几句便止住话头,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过姑娘放心,乐平镇上还算太平,也就前两年来了个鬼修,却也只害了赵家公子一人。”
打量了周围一眼,掌柜神神秘秘地靠近郁熹,压低声音:“听说是赵家公子爱上了一个女鬼修,却惨死在新婚夜,现在戏楼里还有她们的本子呢!”
竟还有这种事?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会被编作戏本?
郁熹不解:“是谁写的戏本?”
“这就不知了,那戏楼也神秘得紧,正是在这事发生后不久开张的,听人说里边全是些男欢女爱的本子,如今这个世道哪还有人看这些?”
掌柜眉毛一挑,语气也带上一丝忌讳:“即便没人看,里边的戏也成天演着,不知背后的东家如何赚钱。”
“总之有点邪乎,姑娘若无事最好别靠近。”
巧了不是,她今天正是从那里过来的,不过似乎也没发现异常。
除了那突然闯进来的姑娘格外漂亮。
心知掌柜是好意,郁熹也没提起这事,只道:“多谢掌柜,我知道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等天黑郁熹用过晚饭,左右没事干便早早上床躺下,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下午掌柜说的话总是冷不丁冒出来,虽然她穿过来已有段时日,但她不是龟缩在家就是卷入各种事里。
再加上恐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本地人聊天,面前缓缓展开一副普通人生活的画卷。
心头像是有块石头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虽然早就知道世事艰难,但只有身处其中时,才能体味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容易。
更何况她也只是个凡人,即便有点不一样,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虽然她想过以后就做纸扎人生意养活自己,但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别说做生意,要不是遇到斐青珵,她早就死在吴弦手中。
而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同她在一起吧。
鬼修横行,肆意为虐,人命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在这样的世态前,她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辗转反侧,郁熹幽幽叹了口气,只觉无解,心里不免升起一丝迷茫。
算了,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万一哪天不小心没了,思考这些也无用。
等她第二日醒来,虽然半夜无端醒了几次,但惊异地发现哪怕斐青珵不在,她也没有梦到原主的记忆。
而且身体也不似往日那般怕冷,或许是因为天气逐渐热乎,再加上近日她吃得不错,慢慢补起来了?
想到这郁熹心情好了不少,连宿骨带着她再次转移都无怨言。
左右她现在没有危险,宿骨还包吃包住,就当是出门旅行一趟。
只是每到一个地方,郁熹都会绞尽脑汁留下一些线索或情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郁熹完全把自己投入间谍的角色。
如此又换了四五个地方,郁熹发觉越到后边,待的时间越短,心里不免激动起来。
一定是斐青珵快追上了!
宿骨自然也发现了,最后带着郁熹在一座深山里徒步而行。
六月的天,在密林里有树荫遮挡算不上热,但走得久了郁熹还是会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之前每次都是直接传送到目的地附近,这还是第一次走了这么长的距离。
“回去。”宿骨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懒洋洋地透着丝倦怠。
要不是为了计划,他也不想这么麻烦。
按照他的估量,这几日时雨的灵力应该消耗了不少。步行是为了留下气息,引君入瓮,顺便在路上设几个陷阱。
怪就怪那道貌岸然的仙君实力太强,虽然他是想报仇,但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好在师门留下的宝贝不少,让他能够打拖延战,先慢慢消耗他的灵力。
大约半个时辰后,郁熹捕捉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却听不真切,不由转头看向宿骨:“你听到什么没?”
宿骨掀了掀眼皮,不以为意:“有人在喊救命。”
啊?郁熹愣了一下,听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位少女,心里有些焦急:“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宿骨终于将视线放在郁熹身上,瞄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你喜欢看杀人?”
“不是!”郁熹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声音提高了两度:“当然是去救人!”
她又不是什么变态,怎么会喜欢看杀人?
但看到宿骨平静的神色,郁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个实打实的变态。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郁熹咬咬牙,从旁边捡了根木棍,向声音来源跑去。
她也不是多善良的人,但眼见前面有人出事,她若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只怕晚上会睡不着觉。
见郁熹真的跑了过去,宿骨面色转冷,不知透过她看到什么,冷嘲一声:“不自量力。”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毕竟除去人质的身份,这副美人骨也难得,不能被人破坏了。
郁熹没跑多久,就看到一个惊慌失措泪流不止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岁左右。
“出什么事了?”郁熹赶紧问道。
好不容易碰到个人,少女抽噎不止:“鬼修,我们遇到鬼修了,祖母还在前边!”
竟是鬼修,这就有些棘手,郁熹握住木棍眉头紧蹙,若是凡人还能搏一搏,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能打过一个修士。
视线落到后边慢悠悠走过来的人,郁熹心里有了主意。
“带我过去,到那之后你先躲起来,我有办法。”
少女听此,仿若抓到浮木般用力地点了点头,飞速往来的方向跑。
等到了地方,郁熹让少女躲在灌木后边,独身闯入那一身褐色短打的鬼修视线中。
“哟,我还以为那小丫头搬了个什么样的救兵,没想到又找了一个废物过来。”鬼修微眯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郁熹。
而在他脚边的老妇人一脸焦急:“姑娘,快跑!”
鬼修气势骇人,郁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却站在原地没动,强装镇定:“难道你不是废物吗?有本事冲我同伴来!”
刚走到附近的宿骨听到这句话,满脸疑惑。
郁熹的计划简单粗暴,无非是把鬼修的注意力拉到宿骨身上,等他们狗咬狗就能救下两人。
谁知二人完全不按剧本行事。
鬼修先是扫了宿骨一眼,目露忌惮:“你要出手?”这人修为在他之上,若真动起手来得不偿失。
宿骨却摇了摇头,声音不含一丝情绪:“我只是路过。”
见他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鬼修放下心,冲着郁熹咧嘴一笑:“你的同伴好像并不想帮你,那你要怎么办?”
“我倒是能允许你在旁边看着。”
话音刚落,鬼修手里聚起一团黑气就要朝老妇人袭去!
郁熹刚举起木棍往前跑出两步,心道她还有用,宿骨不至于见死不救,却没想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少女从灌木丛中站起来,猛地扑向老妇人:“祖母!”
与此同时,冷眼旁观的宿骨突然一跃而起,越过郁熹将鬼修扇飞在树干上。
随后转头对着少女,目露迷惘。
“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