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走后,屋里过了好久才再次传来动静。郁熹撑着凳子缓缓站起身来,轻拍着胸口试图安抚跳动过快的心脏,一偏头在铜镜里看到了她此刻的模样。
额发湿润,脸色苍白,脖子上的一圈红痕格外扎眼。
嘶,差一点她就要死了。先前的猝死太快,作为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接班人,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死亡的迫近。
抬起左手拿出因用力过度,到现在还蜷缩在右手里的剪刀,郁熹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缓解那种几近痉挛的知觉。
要不是突然意识到这黑衣鬼今晚不会出手,郁熹手里的剪刀早就戳了出去。哪怕再小,也是目前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时间只有一晚,她不能坐以待毙!郁熹再次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连床底都没放过,却依旧一无所获。
连窗户她都试过好几次,可惜结界似乎是将整个房间都包裹起来。
最终郁熹只能气喘吁吁地躺回床上,四肢摊开望着白软帐顶出神。若是她不小心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但真能有这种好事,凭白多条命出来?郁熹想了想自己这十几年的运气,以及穿越过来的天崩开局,直接放弃了这种想法。
翻过身同俊俏小郎君面对面,郁熹不免叹了口气,闷声道:“你说你能不能活一下?要是我死了,以后谁还能替你梳妆?”
回应她的只有小郎君一动不动的浅笑神情,郁熹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几句,手始终放在腰上某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
翌日一早,吴弦来接郁熹时,视线先是落到桌上,碗和托盘都空了,看来是个上道的,不像之前有人还要他亲自动手。
“你——”
往里走了两步,吴弦的话堵在嘴里,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情况。只见她身穿嫁衣背对着自己,手里搂着个什么睡得正香,连他来了都没有察觉。
一言难尽地上前将人叫醒,吴弦想不通这到底是谁的问题,莫不是拐回来的是个傻子?算了,能用就行。
感受到背后的凉意和肩膀上的力度,郁熹揉了揉眼睛却在下一秒猛然惊醒,不是,她怎么不仅睡着了,还睡得这么熟?
肯定是前几日熬夜熬狠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人拐过来,身体自作主张怪不得她。幸好因为怕耽误时辰惹恼了黑衣鬼,她昨晚就颇有先见之明收拾好穿上了嫁衣。
“来了来了。”郁熹匆忙抓起枕头边上的凤冠套在头上,转过身就准备下床。
却没想吴弦突然后退了半步,一脸警惕又迟疑:“你是人是鬼?”
红衣宽大,松散地挂在身上无风而动,一张惨白的脸上点着红唇和成团的胭脂,衬得睫毛鸦黑如墨,脸上除却红、白、黑再找不到其他颜色。
及腰的长发散乱挡住了半张脸,凤冠歪斜扣在蓬乱的头发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
郁熹脸上挂着努力扯出的笑容,嘴角歪斜面色僵硬,支起身子一步一步缓慢爬向床边,像是刚从深渊里爬出的艳鬼,身后还有一只直勾勾盯着的纸人。
听到吴弦的疑问,郁熹脸上露出不解:“当然是人。”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以前老被人问就算了,怎么这鬼还分不清?
她知道自己气质阴郁,又常年在晚上出没,偶尔被人认错也没什么。如今她都化上了精致的妆容,这鬼也太不尊重人。
就算古代的化妆品不太好用,她也尽力了不是?
眼见对方露出怏怏的神色怨气四溢,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啃噬殆尽,吴弦挠了挠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啧,这小丫头怎么比他还像个鬼修?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跟我走。”吴弦烦躁地退到桌边,虽然目前为止对方都还算配合,但怎么感觉有些憋屈?
“哦。”郁熹慢腾腾地穿好鞋站起来,视线落到里边的俊俏小郎君身上,对着黑衣鬼小心翼翼道:“我可以把他带上吗?”
若是她不幸死了,那也要带着她的得意之作一起死,在奈何桥上同小郎君携手并进。
见是个纸扎人,吴弦嘴角浮起诡异的弧度,一口答应:“好啊。”
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没想到这鬼还挺好说话,郁熹默了默,再次试探道:“这凤冠能不能取下来?有点重。”
她本就不会梳古代的发髻,如今只是勉强将其固定在头上,不方便行动。
“不行。”吴弦冷了脸,视线像冰渣子似的,不再给郁熹开口的机会:“废话少说,过了时辰你就直接去死吧。”
好吧,郁熹抱起小郎君,沉默地跟了上去,这一次没再被结界挡住。
出了房门,郁熹才发现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外边是个小花园,只是如今杂草生了出来,看着有些时日没打理过。
建筑整体古朴雅致,雕梁画栋,前方有一条走廊不知通往何处,看着就是大户人家,只是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角角落落透着诡异的安静。
不会都被这鬼杀了吧?郁熹越想心越凉,垂着头沉默地跟着黑衣鬼走了十多分钟,直到前方传来一句“到了。”
在脑子里将各种恐怖场景都想了一遍,郁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缓抬起头,见到眼前的场景还是愣在了原地。
这不就是一个喜堂吗?只是厅堂中央摆着口棺材,头尾还系上了大朵的红花。若是撕下所有的喜字,再将一水的红色换成白色,妥妥的灵堂布置。
再加上里边好几个纸扎人或站或坐,漆黑的瞳孔空洞洞地望着门口,像是宾客一般等着他们的到来,郁熹脸上的表情更怪了。
怎么反倒有一种回家了的安心感?就是这纸扎人太丑太粗糙,完全不像她家的手艺。
郁熹没忍住问道:“你这纸扎人哪来的?”怎么不叫她来做,实在时有碍观瞻。
吴弦一直留意着郁熹的动静,却没想被问了这么一句。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嫌弃,不由想起拐走她时一屋子的纸扎人。
好吧,如今想想对比起来确实不如她扎的好看。
轻笑一声,吴弦露出点兴致,指着棺材示意郁熹上前看看:“你觉得如何?”
里边竟躺着一具男尸!
郁熹思索片刻,沉声道:“眼睛暴突,可以试试把眼珠子摁回去,脸颊过于瘦削需要填充,为了闭唇要用棉花塞到喉咙里,肤色发黑得先遮瑕,再厚涂粉底才更加自然。”
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安静,只有呜呜的风声穿堂而过,郁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在上专业课。
坏了,职业病犯了。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黑衣鬼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我都有点不舍得杀了你。”
“那小娘子说得不错,果然还是你最合适。”
不哭不闹不逃跑,还能对着死尸评头论足,吴弦抓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
小娘子?郁熹捕捉到关键词,心下大怒,到底是哪个奸人要害她狗命!
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郁熹陪笑着鼓起勇气:“那要不就别杀我了,留着我还能给鬼大哥逗个乐。”
等吴弦笑够了,大步跨坐到高堂椅上,朝郁熹微笑道:“不行。”
“吉时到,拜天地!”
果然是阴婚!婚衣加鬼,怎么看都是阴婚,先前黑衣鬼否认过,郁熹还以为她猜错了,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这个结果。
郁熹磨蹭着并无动作,脑子里不断分析着目前的情况。
为什么黑衣鬼非要配冥婚?难道这男子同他有什么交情?但她先前留意过了,棺材里的男人粗布麻衣,死状诡异,连明显的伤口都看不见。
倒像是被什么吸了阳气,再加上恐惧过度而亡,简而言之,很像这黑衣鬼动的手。
所以这场阴婚的关键在哪里?怎样可以避免她的死亡结局?
脑子飞速运转起来,郁熹顶着吴弦催促的视线硬着头皮道:“阴婚就是封建迷信!棺材里的男人看着也不像是同鬼大哥相熟的,何必为了他劳心动力?”
吴弦对郁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了一遍:“封建迷信?”
提起这个郁熹就不困了,虽然她家做这种生意,但几代都是根正苗红的唯物主义!
“就是一些不对的,甚至值得唾弃的旧俗恶俗!”郁熹进行了简单的本土化解释,还不忘举例:“比如这阴婚,人死了就死了,哪有用活人为祭的?就算强行结了这阴魂,若是两人变成鬼也不会成为夫妻,说不定还会徒生怨气!”
所以就别扯上她了吧?
吴弦看向郁熹的视线越发炽热,嘴角无声地咧得更开,低声呢喃:“没错,这阴婚的怨气,可是好东西啊。”
哦,你就是想要这怨气啊,没事了,打扰了。郁熹白费一番口舌,为自己没从鬼的角度思考感到懊悔,真抱歉我是个活人。
但她还没完全放弃,最后挣扎道:“鬼大哥,你我相逢便是有缘,看到这缘分的面子上,能不能换个人啊?”
指了指棺材里的男尸,郁熹为难道:“好歹找个看得过去的,我这是头婚,万不能将就了去。”
现在只能试一试从流程上入手,看看打乱他的计划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见这小丫头说得一板一眼,吴弦大度道:“隔壁房间还有好几个,你可以去挑一挑。”
郁熹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敢情这婚房旁边就是停尸房?
“不,不必了。我看我这纸人就挺好,要不就他?”郁熹连忙把俊俏小郎君搬了过来。
瞧了眼这纸人的眉眼,吴弦想到她昨晚睡觉都抱着不撒手,语气古怪带着明显的戏谑:“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有怪癖,挺会享受的。”
虽然不知黑衣鬼是何意,郁熹在心里淡定道,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行,那你就同这纸人成婚吧。”嫁娶只是个过程,只要对方是死人就行,纸扎人勉强够得上,吴弦在这些方面倒是对郁熹十分宽容。
见他爽快同意,郁熹知道自己完了,只能咬紧牙关按照黑衣鬼说的做。无论如何想到对方是俊俏小郎君,确实比那陌生男尸好太多。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三声念词后,算是过了明面的夫妻,礼成!
吴弦几乎是迫不及待,还没等郁熹站稳就伸出手呈爪状,将人吸了过来!
除了脖子上熟悉的压迫感,郁熹直觉不对。只见那黑衣鬼微张着嘴,像是在吸入什么一脸陶醉,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手上都快没了力气。
来不及思考更多,郁熹朝着舌尖狠狠咬了一口,在疼痛下头脑清醒了几分,激起最后的力气从腰间掏出几张符咒,一股脑全朝着男人贴去!
这还是她刚穿来不久,得知这个世界有鬼的设定,花重金买的保命符,希望那老道士没有骗人。
符纸下去,郁熹察觉到黑衣鬼的动作出现凝滞,心里一喜又迅速掏出藏在袖口的剪刀,用尽所有力气朝男人脖子刺去!
剪刀上她涂了带有朱砂的胭脂,不管有没用,成败在此一举!
手上传来刺破皮肤的触感,郁熹再接再厉继续用力,却没办法控制剪刀再进分毫。
“呵,没想到我竟被你这小丫头摆了一道!”
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巨力,郁熹下一秒就飞了出去直直撞向棺材,五脏六腑受到极大的冲击,不由跌坐在地喷出一大口血。
吴弦不慌不忙地将符咒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黄纸在他手里瞬间化为齑粉,又摸了摸脖子上微微渗出黑血的伤口。
“符咒,朱砂,你倒是有心了。”吴弦说着赞赏的话,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他起身蹲到已经爬不起来郁熹身边,拍了拍她的脸森然道:“可惜我不是鬼,而是鬼修。”
“就算是鬼,你这些伎俩也太不够看了。”
郁熹只觉天旋地转,内脏像是要被碾碎一般疼痛,听到男子的话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你是不是鬼不重要,但你是真的狗。
她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他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