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郁熹只觉得头脑昏沉,身体不自觉蜷缩起来,耳畔却有人在不断发出声音,搅得她无法安眠。
心里升出一股烦躁之意,但那声音实在好听,像是春日溪水轻荡在玉石上,郁熹不自觉挪动身体,想要靠近声音来源汲取些许暖意。
时雨先把了脉,确认郁熹只是被迷晕后,跪坐在旁试图将人唤醒。只是刚叫了两声,没想到对方原地一滚,突然压上了他的袍角。
尚在探究事情来龙去脉的思绪一断,时雨低头看向昏迷不醒还不安分的人,终究没有将人推开,还将声音又放柔了几分。
郁熹刚对声音突然停下生出不满,再次听到不免眉眼舒展,等心里舒服了,终于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发觉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唔,纸扎人,时......时雨!
意识陡然回笼,郁熹挣扎着撑开眼皮,对上那张清隽出尘的脸下意识关切道:“你没事吧?”
她记得自己是被迷晕了,时雨那边的情况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事。”时雨垂眼,墨黑的睫毛在灯火映照下投射出小片阴影,让郁熹看不清他的表情。
愣神看得久了,郁熹才发现她现在同时雨贴在一起,近乎一个将她搂在怀里的姿势。
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往后退了几寸支起身子坐起来,郁熹想起昏迷前的场景眉心一皱:“我被玉蓉暗算了,那杯茶里肯定放了迷药,说不定那香也有问题。”
现在一想,那香不似普通熏香,气味过于幽深,闻着就让人晕晕乎乎。
“你那边呢?有没有被人发现身份?”时雨不会进食,难道是被香熏晕的?
面前的温度骤然消退,凉气涌入二人之间,时雨不自觉摩挲了下手指,语气平淡:“晚膳被我搪塞了过去,当时长兴看着很紧张,我就察觉到不对。”
“等茶端上来时,我闻到了迷药的气味,原本我不打算饮下想先去找你,但发觉院里有二十余人,大部分还是练家子,才假意喝下晕了过去。”
“晕倒时我刻意把房内的烛火灭了,对方也没再点上,屋内光线不显,想来是没被发现。”
郁熹点点头:“没被发现就好。”她现在也拿不准世人对纸人精的接受程度如何,万一不能接受,贸然暴露身份只会对时雨不利。
等脑内的昏沉感消退得差不多,郁熹才站起身来想看看她们在哪:“这是什么地......”只是话还没说完,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度:“这是墓穴?”
她们所处的空间不小,至少有一百多平米,周围的石壁上点了一圈油灯,足以将内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排列整齐的几十口棺材,每三口挨在一起,一排共九口棺材,到郁熹这里已经是第四排的角落。
也就是在她们进来前,这里已经有三十三口棺材!
在数量如此众多的棺材面前,周围堆叠的金银财宝看着都微不足道许多。
视线定在面前,郁熹这才发现面前有两口棺材盖板碎裂,看着像是刚被人弄坏的,而中间那口棺材她已经十分眼熟,正是李小姐躺的那个。
脑内飞速整理现有的线索,郁熹指了指那两口敞开的棺材:“这是你打开的?”
现在环境还算安全,郁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出一个看似荒诞却又合理的结论:“所以,我们是生殉?”
怪不得李府的人对她们那么客气,原来是知道她和时雨活不了几日!
郁熹气得踢了一脚面前的棺材,不仅没踢动还把脚踢疼了,骂骂咧咧地原地蹦了几下:“什么倒霉玩意儿,真不干人事!”
看着郁熹气愤的样子,时雨想起他刚察觉要被封入棺材时,还不确定郁熹的安危,差点就要动手,直到听到那句“要活的,把她们两个都抬下去”才松了口气。
等她们被送到这里,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立马破开棺材将郁熹救出来。却没想哪怕知道她只是被迷晕,可见到她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他还是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
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下,连呼吸都有几分紊乱。
时雨眸色渐柔,还好,她没事,看着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模样,似乎他的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稳。
既然说过要保护她,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
郁熹气了一阵也接受了现实,殉就殉了,她又没死,当务之急还是逃出去。
环视一圈,三面都是石墙,只有一面看着还有门的模样。郁熹在那像是石头砌成的门周围摸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缝隙都被堵住,别说从里边逃出去,如今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近乎密封的空间,郁熹第一时间想到氧气的问题,不由转向时雨暗含期待:“既然你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那能不呼吸吗?”
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就算他真是纸人精,也同真的纸人不一样。
只是他刚要开口,瞧见了郁熹眉间隐隐的忧虑,同时察觉到这里空气凝滞,最终斟酌道:“我可以调整气息,尽量减少换气。”
一个人呼吸比两个人呼吸撑的时间长点,见时雨明白了她的意思,郁熹也没再多做解释,抱歉一笑:“我们再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吧。”
两人分别又探了一圈,却只能朝对方摇头。这地方的布置十分简洁,四四方方全是石壁,除了油灯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压根找不到一个能入手的地方。
想起油灯,郁熹连忙吹灭了大半,只留下她们周边几盏,对上时雨询问的视线解释道:“油灯燃烧也会消耗氧气,额,就是空气。”
灯火熄灭,墓穴昏暗不少,郁熹站在原地不动才逐渐察觉到凉意,将手置于一盏油灯的火苗上方:“李府造这么多孽,怪不得这里阴气重。”
按李小姐棺材的布置推测,每三口棺材其中左右两口都是活殉,也就是说这里有二十二人是活活憋死的。
油灯的火苗实在微不足道,郁熹只觉得越来越冷,不由念念有词:“各位姐姐哥哥妹妹弟弟,我们也是无辜之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为难我们。”
时雨也感知到这里的凉意有些不正常,只是还没等他进一步探究,见郁熹话语间开始吐出白雾,刚要收回覆在石门上的手脱下外袍,郁熹已经动了起来。
在李小姐的陪葬品里挑挑拣拣,还真被她找出几件衣物,面料看着还不俗,郁熹当机立断套在了身上。
一件不够保暖,郁熹连着套了三件才停手,拿着剩下的朝时雨问道:“你要不要加两件衣服。”
“......不用。”他倒是忘了郁姑娘无所忌讳。
李姑娘的身形比她大一些,郁熹套着几件衣服本就宽松,又不怎么会穿古代这些繁复的衣衫,只能松松垮垮地敞着衣襟,费劲地卷起衣袖袍角,好方便行动。
“别动。”时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手将郁熹身上的衣袍扯正,又移动双手想为她系好腰带,却是一副只要她阻止就立马缩回手的架势。
可惜郁熹毫不在意,巴不得有人帮她穿好,甚至还大大方方地展开双臂,好方便时雨帮忙。
动作一顿,时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手指搭上衣服的腰带,细心地整理起来,却也注意分寸并未碰到郁熹。
只是整理到一半时,他状似随口一提:“以前也有人帮郁姑娘整理衣服吗?”
为何这么轻易接受他的靠近?
“没吧,有的话也只有我妈,”郁熹想都没想直接回道:“我娘和我爹帮过忙吧。”
郁熹看不太清时雨的表情,也只把这个问题当作闲聊,转而问起更重要的事:“如何,能打开这石门吗?”
两三下系好腰带,在心里过了一遍清心诀,时雨才抬眼看向郁熹:“应该可以,但我还需调息几个时辰积蓄灵力。”
有希望就好,郁熹松了口气,连忙将人拉着坐下:“你快调息吧,我就在这等你。”
时雨定定看了郁熹一眼,才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万赖俱寂,郁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下意识抬头看向时雨,发觉他胸口的起伏很小,看来确实放缓了呼吸。
视线描摹过对方的眉眼,郁熹心里却有些发愁。这是时雨第二次救她了,前一次的救命之恩还没还呢,如今叫她怎么还得起?
在心里叹了口气,郁熹心道,慢慢来吧,反正时雨现在看着也不会去别处,至少等她报恩了再走吧。
墓穴里实在安静,往日里郁熹就算沉浸式扎纸人也会放点背景乐,时不时跟着哼唱两句。骤然陷入这种死水一般的环境不太习惯,两刻钟后就有些坐不住。
彷佛不做点什么就不安心,郁熹开始盘点起李小姐的陪葬品,从最开始的惊叹逐渐转为麻木。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宝贝,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多她一个又怎么了!
如果她能出去,拿一点应该不算过分吧?毕竟对方都要她的命了诶。
时雨虽在调息,却还是分出一缕心神放在郁熹身上,最开始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差点受不住视线露出点端倪,好在她很快就被其他东西吸引。
听着金玉琳琅之声,以及郁熹时不时忿忿的嘀咕,时雨心里泛起一丝愉悦,再次感知到恢复速度比平日变快了几分。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地窖里,果不其然,应该同郁姑娘有关。
郁熹还不知自己利用控制变量法想挖掘的好睡眠秘诀,已经被时雨摸到个中关窍,此时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李小姐的陪葬品里,除了高级的笔墨纸砚竟还有好几盒彩墨,想来是她生前喜欢画画才特意放了这些。
郁熹对这几盒彩墨爱不释手,当即决定等出去时,其它的都无所谓,但这几盒墨块她一定要带上!
只是想起李小姐,郁熹脑里一晃而过她的死状,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在一种不太妙的预感里,郁熹凑近时雨小声道:“时雨,醒醒,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早在郁熹靠过来时,时雨就感觉到了,等她一出声立即睁开了眼睛。只是在听到她的请求后,略带不解:“开棺?”
“对,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她的尸身不会腐烂?又为什么要让我们做活殉?”郁熹直觉这同她们被关在这里有联系。
“好。”时雨虽然不明白,但察觉到郁熹的不安,当即站起身运气开棺。
棺盖飞到一旁,郁熹连忙凑近看向里边,如她所料李小姐还是眉清目秀,郁熹想了想伸出手捏开了她的下颌。
里面确实有一片莹白色的东西,时雨看了一眼解释道:“上好品质的寒玉,似乎还浸过药液,应当就是这东西护其尸身不腐。”
郁熹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视线往下看到被遮住的脖颈处,突起瞧着有些不正常,当即伸手掀开了白布。
这下连时雨都发现了异常,白布下露出的肌肤,全都是扎成束的稻草。
李小姐的身体,竟是稻草做的?
“难道只收殓了李小姐的头颅?”郁熹不解,随手拿起一只手臂想细细查看,眼尖地发现稻草里边好像有什么。
用大拇指将覆在表面的稻草扒到两旁,里边的东西赫然显露在二人面前。
皱缩的皮肤紧贴着骸骨,触感紧绷而僵硬。
这是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