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则安身体有些乏力。
他觉得不太对劲,内心深处也觉得好像不该如此,他们帝兰一族虽然身体羸弱,但也不至于挥了区区几剑就累成这样。
为什么……他会这样虚弱?
兰则安垂下眼睑,茫然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缓缓拧紧,但思绪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就连他成仙前的记忆也回想不起来。
他在原地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还是空洞洞的。
“呖——呖——”
藏月山外猝不及防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鸾鸟叫声,其声婉转悠扬,不绝于耳。
兰则安转念眺向那只红色鸾鸟,还未仔细瞧上几眼,就见一道红色影子像飞镖般袭向红鸾。
只是一瞬,几乎是看见那道影子的刹那间,那影子就已经击中了红鸾细长的脖颈。
速度超乎寻常,像闪电一样狠狠击中了鸾鸟的致命处。
精准无误,没有任何偏差。
半空中悠然飘落一片火红色的叶子,鸾鸟原本清亮的啼叫也变成了讨饶的哀鸣,它振翅高飞,脖颈上秃了一片,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居然只是一片枫叶。”兰则安这时才看清那道红影究竟为何物。
他转身,顺着那片枫叶袭来的角度看向小院的正屋。
褚漫川面色森寒,冷冷看着那只红鸾消失的方向,眸底逐渐染上一层薄怒。
他生气了。
兰则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不是奇怪,也不是疑惑,而是想让师尊消气,不要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解释不清楚理由,反正这想法就是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脑子里。
“师尊?”兰则安温声唤道,即使还未能理清其中缘故,但脚步却不由自主朝他走了过去。
褚漫川侧身看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毫无笑意,还透出阴骘的冷寒之色。
暖融融的阳光洒落在白雾之中,慢慢揭开了笼着青山的薄纱,给火红的枫叶也镀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彩。
一片瑰丽中,褚漫川的声音在微凉的晨曦中回荡,蕴含着极度危险的讯号,“怎么?你认得那只畜生?”
闻言,兰则安平和的脸色微妙一变,沉默片刻,总归是坦然道:“当初弟子在婆娑古境刚化形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它是小凡师兄的坐骑。”
褚漫川的神情却更不好看了,他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他算你哪门子的师兄?”
兰则安愣了愣,脑中灵光乍现,猛然回过神来,当即道:“弟子口不择言,还请师尊降罪。”
“我问你,这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吗?”褚漫川目光如炬,嗓音压得又低又重,带着某种压抑过、却好像快要破土而出的凶戾。
兰则安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细细打量着他,眼底流露出难以言状的复杂之色,还有一种神色恍惚的迷离。
显而易见,师尊不喜黎修凡。从他们第一次遇见,每当他说起‘小凡师兄’,褚漫川的情绪就会变得非常不好。甚至就连黎修凡的坐骑红鸾,也会惹他不悦。
可黎修凡不是褚漫川师兄的弟子吗?
而且还是亲传弟子。
想不明白,兰则安索性就不想了,迎上褚漫川犀利的目光,用轻柔的声音说:“弟子只是与他同行来到万世仙宗,所言皆是有感而发。”
他的眸色温润沉静,语气也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平心而论,兰则安的相貌跟之前还有七分相似,眉目间那股潇洒不羁的英气也一直存在着,只是五官略柔和了些,全身上下好像只有气质跟先前大相径庭。
没了楚崖的那分桀骜不驯,变得温和而又内敛。
褚漫川望着他,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句话。
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说太漂亮的话,不过听着勉强还算舒心。
渐渐的,虽然褚漫川脸上没有太显著的变化,但身上的气息却在恢复正常。
嗯,看来是哄好了!
兰则安眉眼一弯,嘴角抿起一丝浅笑。
他笑起来时,气质就更显温和,像是清风里夹上了几朵桃花,流转着无尽温柔。
但褚漫川并没被这笑容麻痹,依旧沉着脸,显出几分不耐,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看书,哪儿也不许去,听见了吗?”
“是。”
“我回来发现——”
“弟子一定是在书房的。”兰则安果断开口,笑意在眸底蔓延开来。
“呵,最好是。”褚漫川斜睨着他,面露讥嘲,一字一顿道:“倘若不在,我就打断你的腿。”
兰则安目瞪口呆。
师尊……师尊他是开玩笑的吧?
他刚认识师尊第二天。
他刚成为师尊弟子的第二天。
兰则安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还真是格外“厚爱”他啊!
沧净山。
师鹤语泡好了茶,今日是绿茶,云林绿雪。
清爽淡雅的茶香徐徐飘散,风一吹,就迎面送进了褚漫川鼻间。
他停下脚步,淡声问道:“方才是师兄找我,还是黎修凡找我那新收的徒弟?”
“唉……你啊。”师鹤语无奈地摇着头,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正色道:“师弟,你执念太深了。”
褚漫川却是直接嗤笑出声,连表面功夫都没做,撕破那层假象,径直说了句,“师兄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便回去了。”
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他转身作势就要走。
“你等等,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师鹤语叫住他。
褚漫川转过身,目光定格在那盏青瓷茶杯里,眉宇间透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眸色冷得瘆人:“师兄应该知道,我最是讨厌绿茶了。”
师鹤语拿到嘴边的茶杯生生停下,动作停滞在半空。
“你还是在怨我。”他轻喟道。
两人隔着窗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再也走不到一起去了。
师鹤语心里明白,有一条无桥可渡的河流横在他们中间,他和褚漫川的距离永远都不会再缩短了。
山林间的风呼啸吹过,撩起褚漫川衣摆,带来一股令人倍感窒息的凉意。
“我说过,黎修凡跟七百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上古神域禁制被开启绝对有他的参与。”褚漫川掷地有声道。
“我也说过,我用神识查看过他的记忆,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看见楚崖去了上古神域,事实不会说谎。”见他说起这个,师鹤语一贯从容的脸上多了层愠色,平淡的嗓音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谨:“与其怀疑我的弟子,你不如去弄清楚,为什么楚崖会出现在上古神域?又为什么偏偏他去的时候,禁制就开启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楚崖是自找的?是作茧自缚?”褚漫川吐字清晰,言辞如刀。
师鹤语置若罔闻,复又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地说:“算了,不管怎样,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况且师弟你不是又收了一个新弟子吗?”
褚漫川眯着眼睛,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用这么无所谓的语气揭过那件事,揭过楚崖那个人。
“你明知道,楚崖不单单只是我的弟子。”褚漫川肃声回他,长眉拧出一抹不悦。
“所以我才会说,师弟,你执念太深了。”师鹤语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也和平日里一般无二。
只是他分明是笑着的,整张脸都在笑,眼角眉梢也有温和的笑意,但笑起来的那一瞬间却有种极致的凉薄之意,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未能入他眼,这世间的一切也都不能让他有分毫动容。
“上古神域的禁制为何会忽然打开,目前多方势力都在调查。不光是我们仙域,妖域、鬼域和魔域这七百年来也没有松懈过。”师鹤语也不瞒他,好好解释了起来:“你也知道,一旦上古神域开启,那些封存的杀意和恶念就会倾泻人间,届时生灵涂炭,天下也将不太平矣。楚崖以身祭道,凭一己之身重新封印神域,免了一场灾祸。此举才不负他修仙之心,才不负他——”
“才不负他身后的宗门,对吗?”褚漫川怒极反笑,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像是燃烧起了烈火,叫嚣着冲出体外。
“我竟不知,他一个玄仙,竟然会比我等一众金仙还有本事,莫名其妙跑去那上古神域封印松开的禁制。”
冰冷锐利的剑意像是洪水般喷涌而出,在这座不大的院落里翻腾咆哮。
“铮——”一道琴音忽响,与那剑意分庭抗礼。
师鹤语身前出现了一把七弦琴,琴面有精致的流云纹,下有二字,其名曰:清心。
“师弟在鬼域那种阴寒之地待久了,我观仙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这七百年不增反减啊。”师鹤语指尖轻抚琴弦之上,只是试了几下音,就收了动作,完全不理会褚漫川的质问。
褚漫川表情冷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对他说的话也一点都不在意。
“师尊在世时,常说师弟有玲珑心思,一点即透。”师鹤语的声音轻柔而低缓,却伴随着一丝不容小觑的威压:“其实我也很遗憾楚崖那孩子,只是师弟,你既是他一个人的师尊,却也是我们万世仙宗的长老。今日我唤红鸾去藏月山传信,就是想跟你商量下个月的宗门大比,则安既已被你收入门下,你看此次大比……”
褚漫川听了不由蹙起眉头,道:“他刚修成仙身,不过是上仙一层的修为。况且帝兰真身孱弱,我也还未教他任何东西,如何能参与宗门大比?”
“所谓大比,也不过是点到为止,宗门弟子间相互交流切磋罢了,你又何须放在心上?”师鹤语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况且帝兰元神之力远远强于同阶修士,则安比起你那前弟子可能是要差了些,但比起宗门同阶的多半弟子,都是极有胜算的。”
“师兄既有决断,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呢?”褚漫川知道他心意已决,也没再浪费口舌。
“一个月后的宗门大比,兰则安会参加。其次,藏月山清静,我亦不喜鸟鸣,师兄可要看好那些会飞的畜生,不然师弟下手没个轻重,若是误伤……岂不是糟蹋了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注:“君子如兰,空谷幽香”出自《孔子家语·在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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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