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那我就开始了?”兰则安拿着青霄剑,温文有礼地问道。
他也是头一回跟人切磋比试,哪里知道该是个什么流程。他看白翀客客气气的,他便有样学样,也跟着客气起来。
白翀在来之前,破石山的师兄弟就把兰则安的来历修为抖落了个干干净净,他听说藏月山只有兰则安一个弟子,没有师兄弟跟他说这些,藏霄仙尊肯定也不会把这场小小的大比放在眼里。故此,他和兰则安之间的消息并不对等,他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见面之后,兰则安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样,芝兰玉树,谦和有礼,白翀就更不好意思了。
他用食指指尖挠了挠鬓角那短了一截的碎发,不太好意思地介绍起自己来:“对了兰师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本体是苍狼,是冰属性的。”
兰则安眨眨眼,迟疑着应了一声:“啊,我知道师兄。”
比试前还有这一套流程吗?那他是不是也得自报下家门?
“我的本体是帝兰,师兄应也知道,帝兰一族均强于元神。”
白翀连连点头:“是,是,我都知道。”
这俩人……居然还真聊上了。
围观众人觉得无语至极,眼底的期待渐渐隐没,更有甚者开始叫嚣起来。
“打啊!你们俩搁这儿聊天呢?”
“这是宗门大比!别浪费时间了!”
“就是!我们站在这里不是看你们说闲话的!”
“快打!快打!快打!”
“兰师弟,你楚崖师兄以前可不会这么磨蹭时间的!”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嗓子,场上猛然一静。‘楚崖’二字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时隔七百年再次响起,众人不由得纷纷望向兰则安。
这个人会像昔日的楚崖一样厉害吗?会重塑同辈之中、比剑不输的辉煌战绩吗?
水镜后,目睹全程的褚漫川眼底一片冷然。
何所以丢了折扇,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悠悠然道:“不错,还得是白茶啊。”
擂台上的兰则安并没多说什么,他上台前就预想到了这种局面,眼下目光坦然,任由下面围观的那些人窃窃私语,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师兄,那我就开始了?”兰则安最后还问了一声。
白翀郑重颔首,眼神坚定:“不用手下留情,师弟。”
“可算是要开始了,白翀这小子以前可不会跟人这么客气。”两人耽误了太长时间,就连他师父钟恒都忍不住稀奇了一刹。
柳照雪粲然一笑,道:“两个都是好孩子,说起来我们万世仙宗收下的妖族弟子都是很不错的,品性纯良,心无旁骛,无一不是修仙的好苗子。”
“那师妹要不要猜上一猜,台上这两个妖族弟子,你更看好哪一个?”耳边忽然响起师鹤语的声音,他的腔调散漫,随性中却又透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味道。
柳照雪哑然一笑,尾音略略扬起:“这个嘛,就要看漫川有没有好好教他了。”
褚漫川看着悬空的水镜,不发一言,看得出并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但钟恒却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师弟,说说嘛,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要不要赌上一局,我拿我珍藏多年的春里雪做赌注,我赌——”
“我赌白翀。”褚漫川侧眸看他,声音不带情绪。
钟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谁?你说你赌谁?!”
“白翀。”褚漫川闲闲地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拿春里雪,那我便拿拂春薄雪吧。”
钟恒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气笑了:“你可真有意思!拿我弟子来赌赢就算了,赌注还是我们宗门里烂大街的茶叶!现在我们面前人手一盏,谁稀罕你这个?”
“没办法,藏月山荒芜,只有这个。”褚漫川不以为意道。
柳照雪见状,轻轻笑出声来:“师兄,这可是你先说要赌的,怎得现在你又不乐意了?”
“是我说的不假,但哪儿有他这样当师父的?”钟恒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调转过头去指责褚漫川,“一看就知你没用心教导,丝毫也不信任自己弟子,把人带去藏月山,反倒是白白蹉跎了人家天赋。”
“钟恒这话说的不错,师弟你确是耽误了则安的天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鹤语也如褚漫川一样,把视线完全落在了水镜之上。
他坐在上首,直直看向水镜的眼眸显得深沉无比,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叫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十位长老纷纷抬头望去,只见那兰则安手中正握着他们熟悉的青霄剑,剑身流转着湛绿色的光芒,一招一式不见杀气,却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和谐感。
青霄剑在他手中,不像是一件兵器,反倒像是一种表达道心的物件。
“我愿君子气,散为青松栽。”[注1]
师鹤语微微点头,眼中尽是欣赏与赞许之意。
“咦?这是……意随心生?!”柳照雪讶然道:“他居然能以剑修心,只凭自己,就入了文修的仙道?”
想也知道褚漫川会是什么心情了,能指点兰则安才怪。
柳照雪默默递过去一个耽误人家前程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师弟你可真有眼光啊!没想到你藏月山还能出这样一个人物!拿剑修心,以剑入文修道,可真是——厉、害、啊!”钟恒只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郁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现在觉得畅快得很,“既然你赌我弟子白翀,那我便赌你弟子兰则安会赢。若是我输了,这春里雪自然是你的;但若是你输了,我也不留,就把它当见面礼送给你弟子吧。毕竟我钟恒最是有爱才之心,尤喜那些不惧尝试、有勇气、又有拼劲的年轻修士!”
褚漫川根本不搭理他,既不应声,也不去看他。
钟恒朗声大笑,古铜色的脸庞上,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坐在他身旁的段至干脆别过脸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末了,还十分不满地丢下一句:“像什么样子。”
“我说段老白,你不觉得好笑吗?”钟恒又往他心口插了一刀:“你们器合峰竟然出了一个文修弟子,还是无师自通呢!这天赋,可是轻轻松松甩下文渊峰好多弟子一大截呢!”
“够了啊你。”柳照雪剜了他一眼,柳眉杏眼中,明晃晃透出不悦来,“你是想同时得罪我文渊峰和段师兄的器合峰吗?”
笑声戛然而止,钟恒清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来狡辩一下,段至出声了。
他依旧紧皱着眉,用那古板到固执的语调,道:“叫我段师兄。”
钟恒忍俊不禁,转向柳照雪,耸耸肩,浓眉一挑,嬉笑着说:“你看,他又逗我笑。”
“哇!!!”水镜方向猝然传来一声声惊呼。
擂台上,白翀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苍狼虚影,冰霜在他眉眼间凝聚成细碎的结晶,那双银色的瞳孔彻底变成了野兽的竖瞳。
武修炼体入道,而兽类妖族因为肉身坚厚硬实,大多都会选择做个武修。
而妖族武修比人族武修占优势的一点在于,他们在‘融体’、也就是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肉身上时,元神是可以游离在体外的,也就是此时白翀身后的苍狼虚影。
修士若是想攻击其元神,必须先突破他肉身的防御,如此攻击才能有效。
若是真正的楚崖在这,只需两剑。
一剑破其肉身,一剑即可重创元神。
可惜现在在擂台上的,是兰则安。
是肉身脆弱、拿着剑都能修心养性的君子兰。
他堪堪入文修道,也没有人指点,面对铁板一样的武修白翀,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该怎么下手。
从站上擂台,兰则安一直都在防御。
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毫无半点凌厉之势。
“可惜了,入门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也没有一颗想赢的心,实乃宝剑蒙尘啊。”柳照雪呢喃出声。
她说的含糊,叫人分不清这个‘宝剑’到底指的是青霄剑还是兰则安这个握剑的人。
但褚漫川却好似认定了般,嗤笑着开口道:“是啊,宝剑蒙尘,可惜了我的青霄剑啊。”
“师弟此言差矣,虽说文修多是以琴棋书画入道,但古往今来,也不缺以其他物什修心入道之人。”师鹤语眼神带着一丝不快,难得对他肃声,“譬如两万年前那位以落花入道,位阶金仙巅峰的无意仙尊;三百年前陨落的那位碧霞仙尊,早年便是每日观赏云卷云舒之象,以流云定道心,最终位列金仙。然而迄今为止,我还未曾听闻以剑修心的文修,这个帝兰化形的弟子还真是给了我们万世仙宗一个好大的惊喜。”
柳照雪眼中掠过一丝可惜,斟酌片刻,还是试探着开口劝道:“宗主所言不假,漫川,你既是他师父,也该多为弟子的将来考虑,莫要误了他的仙途。”
“呵?仙途?入了我藏月山,生是我藏月山的人,死也是我藏月山的鬼。他兰则安活着可以做文修,死了我也能把他魂魄抓回来做鬼修,怎么会误了他呢?”褚漫川轻飘飘开口,浑然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眼中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寒意却让人根本没法忽视。
钟恒到底是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声音虽小,但保证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早就跟你说过要多收些弟子了,一座山就你们两个人,你不盯他那也找不到事干了啊。”
“可不是。”何所以啧了声,重新拿起折扇,嘴角只消稍微勾上一些,那张风流脸就无端显出几分邪肆来,“还说藏月山荒芜呢,多收点弟子不就热闹起来了?对的人不在身边,不管多像,总归不是原来那样了。你那新弟子性子那么安静,只怕藏月山是要一直荒芜下去了。”
这些话一出,除了钟恒,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褚漫川。
他无声盯着茶盏中沉底的单芽茶叶,眼神稍显空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云障,叫人平白就与他生出距离感来。
段至脸色最是难看,铁青着脸,活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只有钟恒,幽幽叹了口气,继续往褚漫川伤口上撒盐:“真是,我说师弟你也太念旧情了。我仔细看,才发现这兰则安跟那死去的楚崖至少有五分相似,你说你成天面对这张脸,心情能好吗?”
柳照雪横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恼他:“行了,你少说点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就像瞎了眼呢?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吗?
“继续看他们比试吧,这场比赛也到关键时候了。”师鹤语没心思在这些陈年往事上耗费心神,直接转移了话题。
兰则安手中的剑是极快的,每一下都能精准格挡白翀挥舞过来的拳头,宛若一条银色游龙在身边盘旋,只可惜其势不带丝毫反攻之意。
“师弟,你若再不出招,就要输了。”白翀逐渐逼近,一路把他逼至擂台边缘。
这一仗,白翀受益匪浅。
他从来没有遇见像兰则安这样的对手,无死角防御,完美抵挡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还能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有预感:兰则安要放大招了!
注1:出自唐·贯休《古意九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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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