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景失神地瞧着祁青暮,将一个还未正式踏足社会却早已尝遍冷暖的大男生的苦楚印刻在心底。
他还记得,少年苦苦哀求,几乎放下了一切尊严,签下每月缴费的字据,如有违约,将会赔偿巨额赔款,他没有丝毫犹豫,为了不远处被疾病折磨的女人。
一过,便是三年。
“别难过。”书景的声音嘶哑,“她已经好了很多,前几天,她有提起过你。”
这也是书景极力邀请他来探望病人的原因。
病人在没有被引导的情况下有了主观意识,渴望见到一个人,就证明,这是一件好事。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祁青暮缓缓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迈开步子,缓慢地靠近背对着他的女人。
随着他的走近,女人的背部僵直,仿佛在自我防备一样,祁青暮立刻停下脚步,语气轻缓地开口道:“阿姐……”
女人猛地回过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她愣愣地盯着祁青暮,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只是对这个称呼如此敏感。
对上女人审视陌生人的目光,祁青暮嘴唇颤了颤,不敢贸然靠近,只是隔着大约两米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说:“是我,暮暮。”
听见这个昵称,女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眉头轻皱一瞬,随即眼中浮现出欣喜的亮光。
“暮暮……”她嗓音沙哑,向祁青暮伸出手,“过来,我看看你,怎么感觉又瘦了。”
祁青暮鼻子一酸,他努力克制住那股委屈的情绪,小小的上前一步,拉住女人的手,在椅子旁边蹲下来,仰望着她,喃喃道:“阿姐……”
“阿姐在这呢。”
“阿姐。”
“嗯,暮暮怎么了?”
“阿姐!”
“阿姐听到了。”
……
“书医生。”护士走过来,欲言又止地看见这一幕。
书景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要说的话。
“让他们相处一会儿。”书景语气温柔地说:“或许,她也是想念着他的。”
玛利亚疗养院探望病人的时间有限,只有一个小时。而往往有些家属连一个小时都未必能坚持到,因为病人的情况是不稳定的,或许前一秒还在跟你诉说思念之情,下一秒忽然癫狂。
让书景有些意外的是,女人竟然坚持到了一个小时,并且在分离时,目送祁青暮离开。
书景与祁青暮并肩而行,走在疗养院幽静的小路上。
“开心了?”
祁青暮嘴角含笑,眨了眨眼,不掩饰地说说道:“嗯。”
书景也跟着笑起来,“她正在痊愈。”
“一直保持这样也很好。”祁青暮并不奢求痊愈,只要像现在这样,稳定的、友善的面对他人,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是不想痊愈,而是见识过曾经的惊涛骇浪,祁青暮早已磨平了内心的棱角,要求一再降低。
“下周要不要再来一次?”
即将分别,年轻温柔地大夫柔声问道。
站在街边,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公交车站,一辆待出发的车停在那里,祁青暮遥遥望了一眼。
静默半晌,他笑笑道:“如果她还念叨我的话,麻烦您通知我一声,到时候我一定会来。”
书景笑着点头。
坐上回程的车,透过车窗,祁青暮看见书景走向疗养院内部的背影。
他是这间疗养院院长的独生子,将来也会继承这里。当初祁青暮恳求按月交费的时候,规矩上来说本是不行的,因为从未有按月交费的先例,再加上有不少人将患者扔在这里玩消失,所以疗养院本不愿接收他的阿姐。
最后是书景出面,与他订下了这份按月交费的协议。
“你不怕我跑了吗?”当时的祁青暮疲惫不堪,明显还透着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苦笑。
书景定定地望着他,耳边是女人被控制住时发狂刺耳的尖叫。
“你不会的。”
“因为我有眼睛,看得出来。”
“她是你唯一的牵挂。”
.
回到南大,祁青暮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附近的商场。他需要买点干粮填充柜子,还有一些日常必备小物。
折腾一番,祁青暮赶在十点之前,拎着一包东西进了寝室门。
一抬头,就看到孟洋洲站在卫生间门口,穿着大T恤衫和短裤,头发凌乱,脸色难看地瞪着卫生间紧闭的大门。
里面传来陆读放肆地狂笑声。
“哈哈哈哈先来后到,懂吗臭弟弟!”
祁青暮一愣,目光在一人一门之间游离。
孟洋洲看见他,脸色一僵,随即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看我。”
说完,冷哼一声走回自己的床铺下,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透露出‘我很不爽’的气息。
祁青暮哭笑不得,不用想,一定是陆读惹到了他,况且这个场面……
把东西规整地放进柜子里,祁青暮随意搭话道:“要出去吗?”
孟洋洲抬眼扫了他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声音:“嗯。”
“吃过饭了吗?”祁青暮把买来当做午饭的麻团递过去,道:“刚炸出来的,很香。”
“我会吃这个?”孟洋洲嘲讽似的牵起嘴角。
祁青暮好像没有看见他满脸的讽刺,丝毫不尴尬地说:“也是,一会儿出门你也会吃的。”话音未落便要把手收回来。
却不想手腕被猛地攥住,停在半空中。
孟洋洲手指收紧,一个用力将毫无防备的祁青暮拉近,两人之间相隔不足半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视间,一股暧丨昧的微妙感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
祁青暮率先回神,深知孟洋洲的性格倔强,在任何事情上与他对着干绝对会适得其反,所以他稳住心神,故作很平常的样子,将手中的麻团袋子又往孟洋洲的方向递了递。
“果然还是饿了吧,要吃吗?”
无辜的神情,天真的话语,仿佛真的不知道对面之人蠢蠢欲动的野心和欲丨望,用疏离礼貌的态度铸造起防御的城墙。
孟洋洲忽然感觉到一阵不爽,他的双眸紧盯着祁青暮,单手撩开包裹在麻团外面的油纸袋,缓缓张口,就着祁青暮的手咬了上去——
如同情人之间亲密的互动,又如同还未成型的感情在暧丨昧的浇灌下生根发芽。
只有祁青暮知道,肌肤触碰下,是孟洋洲不肯放松的力道,而那双眼睛里,是对他随时可能拒绝这种亲密行为的提防与威胁。
岌岌可危的氛围,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陆读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们两个人的动作看似逾越,实则透着诡异。
“我说孟二二怎么不说话了,原来是青暮回来了。”陆读把手纸放回桌子上,悄声嘀咕了一句,“你俩干嘛呢,搅基啊?”
闻言,孟洋洲眉梢一挑,兴味盎然地盯着祁青暮,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祁青暮笑了笑,敛下眼眸中的深意,转头对陆读说道:“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本也是开玩笑的一句话,陆读也不指望听到回答,于是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这一觉睡的可真香,唉,要是以后也不上课就好了。”
“平时课也不多,你吃麻团吗?我桌子上还有两个。”祁青暮说着便要去拿,后知后觉孟洋洲还牵着他,脚刚一挪动就停了下来,稍稍侧身,用另外一只手指着桌上的麻团。
动作自然,为了让孟洋洲能够继续吃,他放弃了找借口拉开距离的机会。然而即使距离仍旧近的过分,因为这无意中的小动作,也使刚才陡然上升到热烈的氛围荡然无存。
不稀奇,他一直都是这样‘蒙混过关’的。孟洋洲在松开他手腕的时候,自嘲地发出一声轻笑。
手腕上的桎梏消失的一瞬间,祁青暮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孟洋洲的心思其实很好揣测,只要顺着他的时候,再坚定隐晦的摆明立场,即使是富家公子哥,也不会自讨没趣。
当然,如果是纯纯的恶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祁青暮也知道,孟洋洲不是坏人。
三个麻团三人分吃,在祁青暮收拾个人卫生的时候,孟洋洲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后干净利落地换了身衣服。
他没交代什么,只说了一句晚上晚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祁青暮没回话,感觉到一股视线在身边停顿一瞬,接着旁若无人地移开。
“他准是出去泡弟弟了。”
孟洋洲的取向在寝室里不是秘密,光是在他走后,陆读敢放声调侃,足以证明。
祁青暮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
闻言,陆读静默半晌,忽的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感觉出来了……他有点喜欢你。或者说,他想泡你,青暮。”
他放轻了声音,仿佛怕吓到祁青暮,很是在意他的想法。
收拾东西的手未曾停下,祁青暮笑了一声,违心地说道:“我感觉不太像。”
“怎么不像?他对你可上心了,比对外面的弟弟都上心。”
祁青暮沉吟片刻,故意说道:“可能只是因为开学时的那件事才格外照顾我吧。”
陆读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