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鸥司 第50章 第五十章

紧闭的电梯门砰的重新打开，狂躁的风一涌而入。

下一瞬，仿佛自由落体的下坠速度让两人的身体狠狠地砸向电梯厢顶端。

桓池被甩到电梯厢一角时牙齿磕到了嘴角，血腥味刚在唇齿蔓延开，就看到梁丘商的身体飞向了自己。

砰！

梁丘商的背像一坨铁似的砸在他胸腹上，桓池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想推开贴着自己的梁丘商，坠落压力却把他死死压在电梯顶端，他的手根本提不起一点力气。

梁丘商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口风，不仅嗓子眼被堵得不舒服，还差点被这口风整得反胃，他只得把一嘴的话狠狠咬住。

他无法忽视后背紧靠的温度和心跳。

随着背包失效，他一直开着用以控制自己皮肤变化的卡牌也跟着失效，在冰凉狂风的拍打下红透了脸和脖子。

笨重的电梯厢不停下坠，下落速度越来越快，桓池一开始还能保持呼吸节奏，到最后只能屏息才不至于被风呛到。

桓池从梁丘商背后眯着眼睛向敞开的电梯门口看出去。

外面的景色在电梯厢极速的下坠中变成了模糊的色条，只隐约看得出疑似土壤和岩石的棕色及黄土色，还有下方一处宽阔的蔚蓝色。

蓝色？

是……水？

桓池暗骂一声，虽然只是猜测，但他还是咬牙艰难将自己的身体稍微蜷缩了点，在电梯厢撞击湖泊表面的瞬间短暂找回了四肢控制权，飞快弯腰，打算将梁丘商的脑袋保一保。

结果他才刚伸出手，梁丘商就一脚踩在他的小腿肚上，借力转身将他抱进怀里。

噗通！

电梯厢入水，下坠的力度连湖泊也没法卸掉，湖水填满所有空间，强烈的颠簸让他们的身体摔到电梯厢的另一头。

从几米高跳入水中，一旦有呼吸节奏错误或是姿势不对都有可能失去生命，何况他们至少下坠了两百多米，胸腔内撕裂般的痛让桓池脸庞失去血色，脑袋甚至出现了短暂空白。

幸好有电梯厢做了一层缓冲，但重力势能过大，湖水也无法完全卸掉这种冲击，笨重的电梯厢依然顶着他们往下坠去。

刚从风压的窒息中解脱，转头扑进水下十几米下，桓池浑身一麻，双耳蒙上一层水膜，对深海的恐惧让他思维有些混乱，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僵硬的四肢活动起来，迅速调整好情绪。

不动就得死……桓池冷静地想道。

他是指望不上梁丘商的，这人正紧紧抱着他，脑袋压在他头顶一动不动。

桓池拽了他的衣服几下，没见这人做出什么反应，但勉强还有心跳，就知道他没调整呼吸，在落水的瞬间被震晕了。

蠢货……桓池一手掰开他的身体，一手穿过他的胳膊将他抱在左肩，抓住电梯门，蜷曲略有颤抖的双腿，用力一蹬着门框往湖面游去。

但他太紧张了，或者说，身体本能的反应拖了后腿，蹬的那一脚滑了一下，没达到预料中的效果，反而让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呛了一口水，耳边出现鸣叫声。

该死……桓池咬牙继续往上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水，从有记忆的四五岁开始，无论是在外流浪的日子，还是被唐齐义收养过后的生活中，他从没有过溺水的经历。

但一旦被水没过胸腹，就会不可遏制地开始颤抖，双眼发黑，四肢发软。

——即使他会水，而且水性还不错。这都是他在贝鸥司里认证过的。

眼前的光亮变得模糊，桓池攥紧梁丘商的衣服，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地试着去沟通背包，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全是沉默。

恐惧颤抖和窒息让剩下的几米都变得遥远，桓池均缓的动作和速度开始乱了节奏。

才刚过去一分钟，甚至远远不到他最佳的水下憋气时间，四肢就已经开始一阵阵的无力了。

三米，两米，一米……桓池将手指探出水面，一点紫光在他指尖乍现。

嘭！

湖泊表面，神座幻化出充气小船，桓池艰难扣紧船边，费劲地让梁丘商的脑袋正面朝上。

他没有精力再取出别的卡牌，只能一只胳膊夹着船边稳定身体，一只胳膊抱着梁丘商，两眼发昏地咳出湖水，喘息好一会儿，麻木苍白的脸才恢复了些血色。

桓池用仅剩的力气将梁丘商甩到船上，拖着湿重的衣裤翻上船，胳膊一软就趴了下去，他闭着眼睛掏出溺水之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抖着手激活卡牌来让梁丘商恢复正常呼吸。

直到梁丘商只是心跳和呼吸虚弱，没有生命危险后，桓池松懈一身紧绷的肌肉。

桓池翻身平躺，睁开酸涩的眼睛盯着上方，一想到刚才自己非得拽着梁丘商的行为，以及如果不是莫名召唤出了背包，他离和梁丘商同归于尽只差几秒，就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声道：“你该谢我今天心情好……”

说完，他扯扯嘴角，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铺天盖地的黑暗让他控制不住地失去了意识。

叮铃！

清脆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响起，湖面泛出一圈圈涟漪，原本应该随着桓池的昏厥而失效的神座依然正常运行。

皮肤雪白，脚踝绑着一圈细铁链的少女在水面行走，她迷茫的双眼落在这片空间唯二的活人身上，慢慢靠近。

但她只是走了几步便疑惑停下，仰脸看向透着白光的洞口，而后垂下头：“贝，鸥，司？”

仿佛是学语的婴孩，说出口的是有些僵硬的不标准发音，少女看着那艘充气小船目露茫然，半晌，双眼莫名落下眼泪。

……

“咳！”

充气小船上突兀响起咳嗽声，梁丘商翻身咳嗽起来，吐出好几口湖水，含糊不清地喊道：“桓，桓池……桓池？”

他喘着气扭头看，见桓池脸色苍白地躺在旁边，连咳都顾不上了，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慌忙爬过去把手覆在他心口，感觉到了平缓有力的心跳，梁丘商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才重新放下去。

一松下这口气，又感觉到了喉咙不住的痒意，梁丘商偏开头咳嗽，忽然余光看到了个什么东西，他抬头看去。

隐隐晃荡的湖面，头顶逐渐变暗的洞口，四周景色毫无变化，除此之外没什么东西。

梁丘商收回视线，眯了眯眼，飞速思考。

“据说溺水昏迷的人得做人工呼吸，”梁丘商盘腿坐下，稳住身体，喉咙一滚，看向桓池，“好机会……”

一个人脸红不代表他胆子小，比如梁丘商，明明正身处陌生的明显有危险的地方，他却能红着脸和脖子，跪坐在桓池脑袋旁边，屏息静气弯腰缓缓往下。

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他看到了桓池微张的嘴唇边一处还在渗血的小伤口。

梁丘商脑袋发昏，心跳加速。

等等！

忽然，梁丘商一个激灵，触电似的手撑船往后退几步，一脸惊恐。

桓池溺水了，那是谁把他们捞上来的？

梁丘商终于意识到了重点，他摸了摸屁股底下的充气小船，感受到了独属于贝鸥司卡牌的气息，又看到桓池胸口的起伏平稳绵长，逐渐上头的思维才变得清晰——

桓池没有溺水！

“这一定是考验，不能上当。”

梁丘商警惕地想道，联想到他们进比鸥时代前桓池的那句‘很好’，梁丘商越发坚定地觉得这是一个事关他能否正大光明搬进桓池家的考验，当即重新在原地盘腿坐好，压下心中种种念头。

梁丘商这次仅仅花一个多小时就压住了心跳，他平静地长舒一口气。

很好，冷静下来了……梁丘商没忍住，又扭头看了眼桓池。

白色长袖湿透后的紧紧贴在了皮肤上，勾勒散发着热气的手臂、胸腹线条，以梁丘商居高临下的视角还能看到他挂着水的锁骨及下方一片微红的……

梁丘商抿着嘴撇开脑袋，然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

记不清内容，但让桓池心口闷得不舒服的梦境破碎，他睁开眼睛，只有视野右下方只有蒙蒙光亮。

桓池转头看过去，就看到梁丘商正对自己盘腿而坐，腿上放着一棵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树苗。

几乎是在桓池看向他的同时，梁丘商就睁开了眼睛。

“你怕黑？”桓池沉默片刻，问道。

“不怕。”梁丘商声音沙哑。

那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像哭过一样……桓池莫名觉得自己不能细想，捏着眼角坐起来，扯开话题：“我们的状态不足以继续调查，这次先回去……”

充气小船晃荡了一下。

桓池手一顿，他看着神座，有些难以置信地放下胳膊，喃喃道：“它居然还在？”

梁丘商接话道：“嗯，而且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个人，虽然没看清，但你可以用萨妣洛斯看看……”

话没说完，梁丘商就凝固了，他一惊，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蛋。

桓池没留意到他的异常，抬手取出萨妣洛斯，红线连接梁丘商的脊椎。

桓池从半天前的记忆开始切，那会儿正是他们还没汇合的时候，只看一眼，桓池就立马切到四个小时前，刚好是他们看到比鸥时代整栋楼的灯都亮起的时间段。

三个半小时前的桓池躺在充气小船上，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过后没多久梁丘商就醒了过来，桓池集中精神，很快就在梁丘商的从眼记忆中看到了一双没穿鞋的脚。

系着一圈细铁链，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银色牌子，看不清上面的线条组成了什么字，很白，很小巧，像女孩子的脚。

而这双脚正踩在湖泊涟漪上，微微踮起，似乎想要继续往前走。

但这时，从眼的主人警觉地侧头看过去，视野中刚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和白色裙摆，那双脚的主人就消失了。

细铁链，银色牌子，女孩子……桓池微微皱眉，他拿到乌信给的个人信息单后也做过一些验证，没有玩家符合这个外表特征。

“好机会……”

熟悉的声音唤回桓池沉淀的思绪，他的目光随意投向从眼记忆，正准备收回萨妣洛斯，就看到了自己越来越近的脸。

桓池：“……”

幸好画面靠近到一定距离后忽然急速后退，不然桓池觉得自己会当场处死梁丘商。

再扔回海里好了……桓池睁开眼睛，瞥向坐立难安的梁丘商，垂下眼皮后道：“确实有个人，但我找不到对应的信息，走吧，先回去。”

“嗯，好，这片湖有点奇怪，我觉得它有点像殁神海，咱们快点离开，万一它突然把我们吞进去就不得了了……”梁丘商托着小树苗站起身。

两人刚站稳，充气小船忽然一个颠簸，嘭的一声变回了卡牌原型。

变故发生的速度之快，简直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桓池及时抬手抽卡，却发现背包再一次失效。

在身体重新跌回湖里的前一刻，桓池终于忍不住做出一个高难度动作——他在身体失去支撑物悬空的同时，狠狠踹了梁丘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