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今岁入门的时候,还只有两三个涂灵。那个时候娘娘最喜欢把那些涂灵召集在一起,逼他们学习永远无法学会的灵修的技法。娘娘还会派人,挖走那些涂灵的灵根。如果是天赋极好的灵根,则会留下,但与此同时,也无法加入涂灵。
而仇今岁在其中是没有资格见到涂灵的。她只有在很大的聚会时,偶尔通过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讨论,得知这样的一群存在。
陌城被这么一搅和,邪修应该是再难潜入了。但并不影响在陌城租下一间破屋子,然后在里面关上一个人。毕竟,凌安怀是用自己的名义租下来的。
大雨还在簌簌地落。她撑着伞,如雨中漫步一般领着两人穿过已无人烟的街道,顶着噼里啪啦作响的油纸伞,步伐平稳坚定。
三人来到一座老宅,老宅门口站着两个看守的邪修成员。见到凌安怀,毕恭毕敬推开门,请她入内。
墨濯漓不喜进入逼仄的地方,会让她想起蛟龙族的地下牢房,于是留在屋外,反正蛟龙族本就喜好水性,雨天对她来说正好。
老宅里屋充斥着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里叫人恶心难忍。但这些味道似乎很受用于邪修,他们都蛮享受其中感觉的。
“服了,一群阴暗逼。”凌安怀忍不住吐槽。
仇今岁当然是不懂其中意义,只是能通过凌安怀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猜到她应该在骂人。
按照惯例那样打开了藏在宅院里的秘道,随后便一路深入甬道,来到了一处石室。石室中只靠着微弱的烛火当作光照,环绕那个被搁置在浅水池中间的一座铁笼。
铁笼所在位置和甬道出口有很大的高低差,所以凌安怀基本是低头,居高临下看着被囚在笼中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肉的人。
这份高低差很适合用来审讯。这是凌安怀看小说时学的。有些时候挺佩服自己,学习学不到脑子里,看个小说一段情节能记这么多年。这脑子真是用不到正道上。
吃水的铁笼,会让犯人一直处于失温但不致死的状态。若是快死了,丢个药续命就是。审问时让水位升高漫过铁笼,鞭笞,殴打,雷击,刮肉,在水里都挺方便的,毕竟血一下就被带走了。
“别来无恙,‘凌安怀’。”
笼中,那人睁开眼睛,仇视的目光死死瞪着凌安怀的方向。她并不知道,魔修装扮的人是凌安怀,但她知道,她会在这里面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于是她愤怒地抓着铁笼的栏槛,栏槛上传来的烧灼尖锐的疼痛也没能让她松手。她就那样,透过栏槛死死瞪着凌安怀,发白的眼眸犹如暗夜的厉鬼。这一瞬,仇今岁恍惚觉得,那涂灵和凌安怀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如说她现在才意识到。娘娘,貌似就是照着凌安怀的模板,来培养的一堆涂灵。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娘娘又是如何知道凌安怀的存在呢?又怎会知道凌安怀出生何处,知道凌安怀天生白发白瞳,知道凌安怀是灵修……难道传闻里娘娘未卜先知,有预知未来的天赐是真的?
“你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下方涂灵传来的撕心裂肺地嘶吼,让仇今岁回过神来。她这才把目光放到凌安怀身上。她不相信凌安怀会没有察觉到,这些涂灵是照着她培养的。而且凌安怀一定比她更快察觉到这其中异常。
不然怎会是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就像在看一件模拟自己模样的玩意,比如泥人。
此时的凌安怀,应当是在笑的吧。笑娘娘对自己拙劣的模仿,笑对面不知好歹,笑自己早已预测到娘娘花费多年的心血,在她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
真是让人细思极恐。仇今岁感到毛骨悚然。
凌安怀面对涂灵地咆哮,只是轻飘飘压下一旁机关的操纵杆,下方水位立刻开始慢慢升高,涂灵惊惧地想要逃走,可是这个铁笼子被施下禁制让她无法施展灵力,就连水里也是被下了药的。
她只能瞪着凌安怀,也只能做到这个了。眼睁睁地看着凌安怀又好心情地掏出一袋药粉,慢悠悠洒了几包在水里。
“‘凌安怀’,听说娘娘那边在找你。我可不能让你死了不是?”凌安怀笑得恶劣。
“但也不能让你跑了,毕竟你是真有本事。”
“我……不是凌安怀……我是涂灵……”涂灵捂着胸口喘气,水位越来越高,已经漫过她的胸口了。
凌安怀轻蔑嗤笑:“涂灵已经被我发现死在树林子里了。你要是想冒充,也得做好准备。对吧,玨犽宗的姑娘。”
玨犽宗?玨犽宗不是那个废物到在下界都干不好活的宗门吗?不是早就被灭了吗?还被娘娘除名了。
涂灵立刻瞪向仇今岁。她对仇今岁没有印象,但是她认得仇今岁那种由内而外的娘娘手底下的人的气质。仇今岁的身份无疑是得到了涂灵的确认。
也成功让涂灵怀疑,这是否是仇今岁为了报复娘娘而准备的陷阱。
“现在来让我们好好谈谈,”凌安怀在甬道口慢慢坐下,看着泡在水里只能露出半个脑袋的涂灵,笑意不达眼底,“你潜入进来,并不只是为了役魂锁吧?”
涂灵说不了话,她的嘴巴已经被水淹没,全身被药粉糜软,只留鼻子和眼睛露在水面。所以她也回答不了凌安怀的问题,只能听着凌安怀擅自总结答案。
“原来如此,果然是为了调查娘娘的涂灵计划。”
涂灵瞳孔骤缩——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这个计划的?不对,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涂灵有很多人,知道了也把她关起来,就说明……
这个人才是凌安怀。凌安怀真的潜进来了,还当上了邪修的头领……不愧是娘娘看上的。
在这种情况下,涂灵竟然感觉到了兴奋。她是由衷地替娘娘感到高兴,因为娘娘看上的凌安怀,本事竟然远远超乎他们想象。
“你好像很高兴。”凌安怀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涂灵地兴奋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恐惧。
她绝对会死在这里。凌安怀不会让她活的。为了娘娘,她可以牺牲的,为了娘娘!
为了娘娘为了娘娘为了娘娘为了娘娘……
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凌安怀想。
“为了你家娘娘,你最好如实说出来。”
为了娘娘,她应该守口如瓶。
“你也知道,你家娘娘很中意我。当然也知道我和她绝对是不共戴天的对立。”
是的没错,娘娘就是欣赏这点,也是坚信这点才会放心施行涂灵计划。
“但你们不是吧?你们只是对我的,拙劣的模仿而已不是吗?你们这群瑕疵品,不完美的废物,存在在娘娘身边,有用吗?”
不会的,我们的存在是,是娘娘的计划……我们是为了娘娘诞生的……
“为了娘娘,你应该把你知道的都奉献出来,交给我不是吗?这样我才能继续成为你们娘娘心目中的存在不是吗?才能继续和她斗到底,斗得鱼死网破不是吗?才能完成你们娘娘心中所愿,不是吗?”
不是吗?是这样吗?
仇今岁在一旁心惊胆战地吞咽唾沫。她第一次感受到凌安怀满满的恶意,说出来的所有话语都是为了将对方的心理防线搅得稀碎……如果凌安怀真的堕落成了邪修,绝对会成为比娘娘更恐怖的存在。
“涂灵,娘娘是为了什么,才创造你们的?你好好想想啊?”
涂灵空洞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呼吸到空气。水位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降了。但是她因为过度的害怕导致全身冷到痉挛,都没能察觉水位下降。
“说话呀,涂灵。来,告诉我。”
凌安怀的声音如同蛊惑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那条毒蛇,充斥让人信服和听从的魅力。
于是涂灵颤抖着嘴唇,缓缓说道:“娘娘,是为了模拟……模拟你的人生轨迹,制造了我们……一切都、一切都是为了你,成为涂灵帝……”
“哦。这样啊。”
涂灵全身一抖,惊恐地看向凌安怀。
“涂灵。娘娘和我,都会感谢你。”
“真,真的吗?娘娘会谢谢我吗……”
“当然。但是这个秘密,你是不是让我和娘娘以外的人听到了?”
涂灵看向仇今岁,下一瞬像受惊的猫儿一样蜷起来在水里扑腾。
她全身抖如筛糠地呜咽起来,哭哭啼啼的掉着大颗眼泪,恳求凌安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怎么办,凌安怀我该怎么办……”
凌安怀起身,缓缓走下去,站在水面上,如同施舍般丢给涂灵一瓶药。
“你才是凌安怀呀,对吧。”
“你知道怎样才不会露馅的。对不对?”
不会说话的哑巴,才不会泄露秘密。
走出甬道,仇今岁才感觉松了一口气。石室里凌安怀身上的压迫感让她感到窒息。她实在难以相信,平时嬉皮笑脸的凌安怀会有这样的一面。
凌安怀则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带着仇今岁离开里屋。
屋外还在下着瓢泼大雨,雨水顺着瓦顶的水滴落下来连珠成串,如珠帘在屋前摇晃。
墨濯漓适时走来,撑着伞,递给两人一人一把,从这所故居离开。
只是,能离开故居,但离不开陌城。
三人在城中寻了一间客栈大大方方住下。全然不畏惧任何一方知道自己所在的态度,更让人对她多出几分忌惮。
而君朝那深林中,几人气喘吁吁赶回。慌张逃走的时候,就连伞都不敢撑开,冒雨逃回这里,仓促躲进洞窟。
洞窟很温暖,几颗火灵石体贴镶嵌在石壁上,显然是料想到了这番情景。那只是用来暂时歇息的稻草堆也被搬走,换上了几张软榻和竹席。应当是凌安怀离开前布置的,知道他们回来定然需要在这里暂时安顿躲避风头。
就连避水珠都准备了正好的人数,放在角落的箱子里。
“封琚月,”李摩诃拿起放在布置的桌上,用一颗漂亮的冰灵石压着的一封信,“应该是留给你的。”
封琚月擦着湿发,上前接过信,却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扔进刚升起来的火堆。
显然气的不轻。
可信扔进火堆里,却是没有被烧毁,而是慢慢从火堆中漂浮出一行行文字。
就连信会被扔进火堆也预料到了。
[至吾友封琚月,
抱歉,欺瞒于你。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已经发现我背着你潜入邪修当中了 。不与你商量擅自行动,自作主张这点我想你一定头疼过很多次。但是,我有必须要找到的答案。所以,请原谅我的肆意妄为。
顾修,我给你留了一块绝品火灵石。你自己找,找到就赶紧吸收了,一直顶着亏损的修为,我怕你给大家拖后腿。
忽阑子,李摩诃。回宗门去吧。我们会在紫竹海迎来最终之战,在这之前,请务必和大宗保持情报联系,并且将这几日的情况如实汇报。
苏青禾,抱歉把你家仇今岁带走了。我们俩有共同要做的事和目标。
迦摩。不要束手束脚,超度邪修也是普渡众生所以你别打一下就念一下佛珠信不信我削你?
魏槐,紫竹海前养精蓄锐,你个亡灵法师,要不是你出现我还不知道能这么玩。]
这封信,充满了凌安怀对每个人的碎碎念。唯独对封琚月,就只有道歉。好像对封琚月有着永远都说不完的歉意,一封信通读下来,只能感觉到对封琚月的欲言又止。
怪不得封琚月不看。她大抵也是猜到了凌安怀要说什么,便直接扔进了火堆里。
只不过,信好像还没完。字迹不再浮现后,信封也烧毁了,留下一张无法被燃烧的信纸。
封琚月定定地看着那张信纸,蹲下身,用灵力驱散火焰,拿起信纸,打开来:不出所料,空白的。
“哈哈……”
封琚月轻笑出声。
她被凌安怀耍了。
凌安怀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会来看这封信,但她就是要整这么一出,一张空白的,水火不侵的信纸,市值黄金千万。可到凌安怀手里,就只是一张用来证明封琚月绝对会看的白纸。
有什么了不起的。封琚月红了眼眶,想要将纸揉烂,却没能下得去手。
洞窟外的雨还在下,洞窟内却没有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