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琚月不知道凌安怀安排她和墨濯漓一起组合到底是有什么深意,但她绝对相信凌安怀。就像信之门中那样。试炼之门让她选择一个相信的人,然后和她一起做事,封琚月毫不犹豫选择了凌安怀,并且信任到最后,然后通过了试炼。但她也知道,这样会迷失道心,这样会蒙蔽她的双眼,使她盲目和混沌。但她无法阻止自己。这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她已经一脚迈进去了。
当她有意识时,便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粗使的妇人,并且在一瞬间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妇人,每天只能使针线活,供养自己的女儿读书,以及养活家中老母。但老母也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而是死去丈夫的母亲。
这还不能称为孝吗?封琚月不明白。这双全是茧巴和水泡的粗糙的手,到底还有哪里不孝?
此时,那位母亲来了。那位母亲是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拄着拐杖,看到封琚月扮演的妇人便是一拐杖朝她敲过去。封琚月下意识就躲开了,那拐杖在她眼里慢得像蜗牛爬一样。
“你手上怎么停下来了!叫你多做点多做点!懒女人一天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克死我儿子!要不是你那贱丫头会读书,还要你有什么用!早点滚!早点让你那贱丫头给我做官去报答我!”老妇人的谩骂让封琚月面色不悦。她不明白,这个妇人明明尽全力在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了,为什么这个老母亲还要这样打骂目前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要是没了女人,这个老妇人能活到现在吗?封琚月想到这里目光森寒,本想不闻不问,直接撒手走人时,却看见妇人的女儿回来了。
那女儿一回来,老妇人就笑嘻嘻的拄着拐杖走过去又是摸女儿的脸,又是嘘寒问暖,拍着女儿的手说她真俊。
然后一转头,看到她,面色嫌恶喊道:“看到你女儿回来了也不知道去做饭!没眼力见的东西!真是晦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滚出我家!”
老妇人骂着,拄着拐杖离开了。又去她那个能看到门口梧桐树的房间躺下了。那棵树,是当年妇人嫁进来时,她和丈夫,小女儿还有老妇人四个人一起种下的。
明明刚进门时还很和谐,怎么如今就是这番模样了呢?封琚月想不明白。她的家,早在幼时就已经破灭了,她现在已经快要不知道家的温度了。
“母亲大人在想什么呢?”
这个语气,是墨濯漓。
封琚月抬头,对上墨濯漓扮演的女儿,那个熟悉的假笑和慵懒的声音。
“你那边什么情报。”封琚月开门见山。
墨濯漓在封琚月身旁坐下,从怀里摸出一本崭新的书,说道:“穷苦的家,苦命的妈,凶神恶煞的婆婆和唯一希望的她。这个女儿压力很大,家里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但她只想带着你这个母亲逃走,并不想好好读书。”
天崩开局。叛逆的女儿苦命的妈,发癫的老母破碎的家。这样到底在考验什么?这还不够孝吗?
忽然,一道声音在两人脑海中出现:试炼者集结完毕,任务提示:老母亲在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两人对视一眼。
廉门这边,朗岁和凌安怀异常顺利。凌安怀扮演的是缉拿人的捕头,类似六扇门那种;而朗岁则是衙门审案的官员。凌安怀负责抓人,当然是手到擒来;而朗岁,当官的妈发财的爸,从小耳濡目染出没官场与商场的她,自然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不过区区查案和不畏强权压迫的环节,两人进去过后没多久,试炼就快宣布结束了。
凌安怀一身黑衣,坐在案桌前饮茶。昨日她和朗岁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并且缉拿归案,今天就要将他审问,并且问斩。虽然上面有人要保他,可能会带替罪羊过来,但只要她和朗岁顶住压力,就能顺利通过试炼了。
“你知道吗,凌安怀,”朗岁从卷宗中抬头,“我之前一直认为你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因为在朝中你的名声并不好。”
凌安怀闻言,轻声嗤笑:“但是,你在民声里从未听见过我的不是,对吧?两边声音都听,你才知道我的真假。”
朗岁点头笑道:“不错。甚至之前封家平反一案中我一度认为,你是想谋权篡位了。”
凌安怀不敢说,原书剧情里的凌安怀还真干了谋权篡位这种事。虽然不知道原书的凌安怀到底为什么执着于当这种小国家的统治者,而不去那种更大的地方征服,凌安怀的话完全能做到吧。
“但是我完全想错了。你压根就没想过这些,只想帮封琚月而已。你很在意她对吗?”
“噗——”凌安怀刚喝的茶全喷了出来,呛得使劲咳嗽。
朗岁还想说什么,只听噼啪一声,凌安怀手中的茶杯碎掉。她抬头对上凌安怀那双慢慢染上一抹绯色的眼珠,立刻歉意地低下头。
“抱歉,是我胡言乱语了。”
“知道就好。不要有下次。”
她和男主抢女主?她?凌安怀生怕朗岁把这个事乱说,传到顾修耳朵里不得追着她砍。
“明日之案,我有一个疑点。”朗岁平淡地转移话题。
“说说看。”凌安怀一边擦手一边问。
“为何,当时没有一人站出来指认他?甚至大家都在为他辩解,说他决计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杀了人犯了法,就是死罪。但是,你不能否认他是个好人。上面要保他,估计也是之前蒙受过他恩惠的人。”
“那我要判了他,我们不就成坏人了。毫无人道的坏人,这算得上廉洁吗?”
凌安怀沉默片刻,兀地起卷宗,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你说,当时有多少人保他来着?他杀的是什么人?”
“他杀的是个欺男霸女的地头混混,这个混混好像按理还是我的表侄。然后,土末村全村人,都在保他。而且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他杀人的证据的,是靠你发现现场有指纹这种东西的比对,以及他的自首我们才将他定为凶手的。”
“草率了。”凌安怀反应过来,这一案和什么很像了。超级经典的火车案,这老毕等不会是个穿越者吧?也不太像。
朗岁愣了愣,道:“何出此言?”
“知道凶手后,不顾民愤,不顾权威强行判他有罪是个陷阱。我们要查的还有很多。但幸好,我已经有眉目了,你按这个方向派人查下去……”
“没问题。”
耻门这边,顾修和厄穹刚睁眼,就发现他们正脱了裤子在街边小解,吓得两人赶紧收裤子逃走。这种事他们常有见到,却都选择无视,今日自己视角导入一下简直羞愤欲死。等他们俩跑起来,跑到主人公家里时,才发现他们饰演的,是不学无术到处耍流氓的两个混混。
试炼要他们每天去做一遍偷鸡摸狗的事,不做就会警告试炼失败。顾修本想尝试着做一下,但发现试炼目的竟然是抢别人救命钱,他知耻了,和厄穹一起进退两难。最后两人决定,出去后给大家伙赔罪,事后重刷试炼都行,他们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事。
结果就这样通关了。就这么简单通关,也让两人感到羞耻,觉得其他人都在试炼之门挣扎,他们两人分到了最简单的居然一下就过了。可能试炼过后也会感到羞耻,也是耻门的试炼存在的原因之一吧。
于是二人就在门口守着,直到听到洞口有动静后才迅速隐蔽到一旁,靠顾修升起结界小心隐蔽,观察终于赶来的一队人马。
来的是鏖畲门的李摩诃。她和她的队伍尽显疲态来到洞中,所有人一来便搀扶着休息。李摩诃也有些筋疲力尽,天知道她为了追那个无名小宗门的进度有多拼。她绝不允许那种杂牌宗门跳到自己头上。还有那个女人,小小一个宗门,竟然有五十岁以下的元婴在,开什么玩笑!
待李摩诃休整好,她便开始看着面前三扇几乎一模一样的门犯了难。虽然根据先前的经验,她知道这次试炼的是品德一类的,但哪扇门对应什么样的品德她完全不知道,更不用说面前三扇一模一样的门,她根本分不清。
但她还是凭借直觉分出三个小队,然后丝毫没有注意到顾修存在后,和队伍的人直接进了门中。
好险。顾修松口气,撤掉结界。要是发现只有他和厄穹,肯定会针对他们然后浪费时间。虽然在勇门前他们都会受到铭文保护,但平白无故的骚扰也并不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而孝门中,封琚月和墨濯漓正在拼凑两人的已知信息。已知,丈夫死前一家人其乐融融,丈夫死后前几年婆婆都还很好,脾气也不错;到后面家里积蓄都要给女儿读书时,婆婆便不高兴要赶媳妇走。但也不不会说每天都打骂,妇人没有过这样的记忆,基本都是拐杖威慑。但妇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也坚决和婆婆怼嘴绝不离开。
“也就是说,媳妇其实并不讨厌婆婆。”墨濯漓似乎看懂了什么,暗叹一声,“我恐怕知道原因了。”
“说来听听。”封琚月对民间家庭事故不甚了解。因为她没怎么感受过家。三岁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四年,七岁遇到凌安怀从此命运改变,症状被救治,被尚书府捡走,后加入军队,再然后独自历练……遇到凌安怀前一直一个人,凌安怀走后也一个人,再相遇她就不愿意放手了……她的世界好像只有凌安怀了。
墨濯漓垂眸,慢慢说道:“家里的钱,本来就是要给女儿读书的。因为老人宠爱孙女的表情,是做不得假的。但是家里没钱了,可媳妇还年轻,媳妇才二十多岁,还可以再嫁,没必要蹉跎在她这个老妇人的家里。所以她赶媳妇走,故意对媳妇恶言恶语,但是实际上妇人除了做针线活外,基本没干过农活。家里的地,需要人,家里的柴,也需要人,家里的水缸更需要人。那么做这些的,总不会是一直在私塾上课的女儿吧。那就只能是老妇人做的。但她一个老人又要怎么做这些粗活呢?必然是靠说媒,说那些年轻男人帮他砍柴犁地,然后给媳妇物色好的夫家,不要让媳妇蹉跎在自己这里。”
封琚月顿时恍然大悟:“既然如此,尽孝便是让妇人坚持到底,并且同老人说开。但这只是我的这份尽孝吧。那女儿的呢?”
墨濯漓说:“女儿其实只要看到母亲不再遭受奶奶责骂,其实就会好的。她只是一个不想母亲受苦的孩子而已。走吧,我们去通关试炼。”
封琚月点点头,起身跟上。她知道,亲人之间是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的。原来陌生的亲人也会吗?媳妇自愿留在这里照顾婆婆,婆婆宁愿散尽家财供孙女读书宁愿一人苟活也不要媳妇在这里受苦。
不知道为何她又想到了凌安怀。只是这次,她第一次审视起了凌安怀。要论保护对方豁出性命,凌安怀早在魔宫就做到了如此;要说无私的帮助,凌安怀小时候就做到了如此;要说宁愿蹉跎自己未来也要照顾她……封琚月不希望凌安怀这样做。
凌安怀从未对不起她。但,一定不会像封琚月对凌安怀那样对自己。
啊,那,一直以来她对凌安怀的付出,真的有必要吗?她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执着凌安怀的呢?
结束试炼时,封琚月都还浑浑噩噩的。她不懂怎么突然就开始思考这个了。明明自己进来之前,还绝对信任凌安怀。可是进来之后就这副样子……
“你在想什么?”墨濯漓看向发呆的封琚月。她少有在封琚月身上闻到迷茫的味道。
封琚月看向墨濯漓,一想到墨濯漓和凌安怀有过她不知道的事,她就对墨濯漓生起厌烦之心。可是她又心知肚明这种情绪是不好的,只能一遍一遍将厌烦吞下,耐心回复:“多谢墨长老关心。我只是担心凌安怀她……什么时候出来。”
墨濯漓似乎是看穿她的想法一样,笑道:“原来如此,在想凌安怀。你对她相当在意呢,二位可是有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吗……封琚月淡淡道:“不过是,她施舍于我的故事罢了。”
廉门中,凌安怀将案件整个推翻,得到了事件的完整真相:杀了地痞流氓的,应当是土末村全村。因为那地痞流氓在土末村的地盘死的,死的突兀,全村人都否认,明明全村人都受过欺负的,怎么可能不会恨他入骨呢?难道就因为,他是县令的表侄,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所以,村里人合起来杀了他,只要每个人都是凶手那就没法抓到凶手,这是经典的火车案里的手法。
当然,作为廉洁的县令,朗岁自然是判了那人无罪,当庭释放。那所谓上面的压力,最后也没到来,恐怕是因为某个捕头干了些事吧。
总之,凌安怀和朗岁通过了试炼。两人刚走出试炼之门,就听到封琚月在说话,然后正好是那一句,“她施舍于我的故事罢了”。
话音刚落,封琚月就好像有感应般抬头,对上了凌安怀的眸子。她头一次,在凌安怀那双永远没有色彩的白色眼睛里,捕捉到了受伤的情绪。
天,她刚刚都说了什么!封琚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慌张地朝凌安怀走过去。
“凌——”
然后封琚月呼唤凌安怀的声音还未全部说出,便看到凌安怀径直饶过自己,同其他人说道:“现在动身赶往勇之门吧。去那边的路比较复杂,而且现在天色已晚,若是赶夜路恐怕不便。”
封琚月御剑追着凌安怀背影,想要凑近去和凌安怀说话,却发现凌安怀坐在墨濯漓的法器上。墨濯漓的法器是一艘船,能载人,凌安怀直接坐上去了。看得封琚月心里一阵难受,却又自认没有资格干涉凌安怀的决定和选择,便憋着跟着队伍。
一行人就这样朝着勇门前进。
宵云宗众人走后不多时,孝廉耻洞口里,三大宗门的人都到齐了。他们发现这里没有那个小宗门的踪迹后,知道那几个人肯定跑到跟前边去了,没有多少迟疑抓紧追去。却没有注意到,夜色正在降临。
夜晚的试炼之门,可是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