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知道,是我那妹妹......她鬼迷心窍,”眼前是怎样的一张脸,沟壑密布,斑斑错乱,一行浊泪顺之滑下,
“我的妹妹她一早便知晓黑河有怪,可她瞒而不报,在二百口人遇难后又百般阻我救他们,那时我只当她是担心我,直到那日我亲眼见她要推人入河,几番逼问之下,她终于告诉我,那黑河河底,镇压的乃是我们的旧主——明华。”
“恕我直言,花奶奶,明华公主带着滔天恨意被镇压,您妹妹又几次三番将活人送去黑河,她此举,是在诱导公主修习上古邪术,冲破封印。”
顺颂顿了顿,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缓了缓又道,“救主心切虽可理解,但千百亡灵何其无辜,您这双眼睛,也是为此牺牲的吧。”
沈清和扒了扒顺颂的衣袖,只换来一双凌厉的眼刀,他默默收回手。
唉,罢了,在河底看到那番场景,她共情至此也情有可原。
花奶奶枯手颤颤,徒张着口,难发一言。
见此,顺颂闭了闭眼,平复了一番心情,对着这张与罪魁祸首一般无二的脸,她总忍不住咄咄逼人地质问。
花奶奶宅心仁厚,却一直维护自己作恶多端的妹妹,她在此,她妹妹却不在此,无非是被她藏于何处了,可是真正的谜底,还是需要花果出面解释。
“你懂什么!?”
凄厉的喊叫声从地底传来,随后东南一侧的木板骤然破开,花果从中跳出,她的面容却是二八芳华的模样。
看来花奶奶为让她这妹妹安然活着,当真是做了不少啊。
“公主是上古灵犀,是这荒蛮世间最后的上古神物,你们与她比,都不过是肮脏的蝼蚁!以死祭奠,助她复生,是尔等的荣幸!”
红瞳毕现,顺颂眼中出现了莫名的杀意,她为何来此,又为何共情,统统不知,只知此刻,花果行径,法理不容。
“帮她?你可曾入过黑河?可曾亲眼见过你的公主如今已经变成了何种模样?
她本心思纯善,却因你一意孤行一己私欲饱受天道惩罚,被锁在黑河河底,被迫修习邪术,不人不鬼,每日骨头被打碎了再一点点拼接起来,若非你逼她这般苟活,她何故如此?”
“大殿下说,大殿下说唯有如此,公主才不会身死黑河!河中阵法何等凶险,若不是我帮公主修习此道,灵犀一族早便灭亡了!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错!”
“大殿下?”
那时三界未分,天帝还是恕己,他其下有二子,皆随母姓,大子闻人陌,二子闻人离。
大殿下,说的想必就是闻人陌了。他们兄弟俩操控人心的本事,都不弱。
沈清和的声线罕见地低沉,透着沁骨的凉薄,“真是疯了。”没等顺颂出手,他便按捺不住起掌打向花果。
“不要!”
顺颂拦下欲上前阻拦的花奶奶,“花奶奶,不要一错再错。”
“带她去黑河。”顺颂打了个响指,后接住应声倒下的花奶奶,将她送到卧榻上,对着制住挣扎不休的花果的沈清和说到。
黑河。
“公......公主殿下?!”
沈清和解开钳制花果的法术,被眼前一幕冲击的花果却腿一软跌趴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旧主。
“呃......咔!啊啊啊!”
怪异的尖叫声卡着脖子发出来,一直仗着鱼多势众总是对入河人步步紧逼的黑鱼也吓得四散奔逃开。
“看清楚了吗?”三冬腊月的寒冰也不过如此了,顺颂的声音冷得让人寒颤,“这就是你的公主殿下,天帝究竟是如何说服你,让你鬼迷心窍至此?”
听到“天帝”二字,花果像是忽然被定住,静默到顺颂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而后才缓缓啜泣起来。
沈清和此刻才意识到,顺颂为什么要管伏羲山的闲事,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他差点忘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天帝闻人陌,仍在九重天上对这天地指指点点的操控着。
苁黎与他说过,闻人陌并无修炼的天分,甚至曾经在仙界被传成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一靠城府野心,二靠心狠手辣,三则,如今看来,靠的便是他三万年前下的一手好棋,以及他的棋子——明华与泗己。
上古灵犀一族有一禁术,习之或可得毁天灭地之力量,当初的妖王明止,明华的亲兄不愿教授闻人陌此禁术,遂被他设计杀害。
而后闻人陌不死心,又想笼络明华,只是明华秉性纯善孤傲,明着让她教授,她定也是不愿,于是闻人陌便设计了那一场谎言。
花果,是他最重要的一步,他欺骗花果泗己与雨神净月早有私情,对明华只有利用,泗己让明华躲在黑河,实则是在耗尽她的修为,不足千年,明华便会修为尽废,被黑河吞噬消亡。
或许是救主心切,又或许另有隐情,花果就此偏信,往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黑河送了二百条性命,明华走火入魔,阴差阳错修习了禁术,而天帝照葫芦画瓢,建了数百座吃人的仙人庙。
曾经的人口失踪一案,盖因如此。
闻人陌借着香火掩盖自己的恶行逃过天道惩罚,明华却在修习禁术的数千年间饱受天道惩处,可每一年都会有人落水,明华被镇压着,逃不开这循环,也避不得这祸事。
明华直到如今也仍以为是泗己负了她,杀害了她的兄长,恨意滔天地苟活着,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只有让花果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真相,才有可能解脱明华,也结束这不死不休的轮回惩罚,以免更多人遇难。
在他迷失于安乐的朝夕相处之中时,顺颂却置身事外般探索着所有真相。
曾经那个连简单的失窃案都要皱着眉头埋头苦干好几天才能破案的小姑娘,当真是长大了,似乎已经到了,他再难以企及的地方......
“是天帝......是天帝杀死了王君,嫁祸给泗己上神,天帝说,公主被泗己关在此处,日复一日消耗着法力,不出千年便会魂飞魄散,只有修习禁术......唯有修习禁术......”
“他说你便信?你是什么愚蠢组织的长老吗?”顺颂牙根痒的不行,如今只想一掌拍死这个祸端之首,那些无辜的生灵,枉死的水下魂,皆是因为这个该千刀万剐万死难辞其咎的蠢蛋!
千万年来,亡魂的哀嚎遍布伏羲山,她却从未有过哪怕一刻的悔悟。
当真是......
顺颂的眼睛又渐渐变为红瞳,骇人的杀意让人胆寒。
“顺颂。”轻柔的声音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沈清和走近扯了扯顺颂,拉回她盛怒之下出走的神识,而后沉下面色,对着花果道,“不止如此吧?”
“你什么意思?!”花果厉声反问。
顺颂也难得迟钝的看向沈清和,不知道还有什么所以然是自己没想到的。
“你爱慕泗己,妒恨明华,明华对雨神出手时,你在背后暗暗发力,导致雨神重伤,明华被罚,你以为泗己会就此厌弃明华,却未如此。
天帝想修习禁术,利用明华,是你的主意吧?”
“你——你!”花果被戳破心事,猛扑上来想让沈清和闭嘴。
顺颂一掌将她拍回原处,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你以护主名义行害主之事,躲在你姐姐身后活的顺顺当当,当真以为你的丑恶心思无人发现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明华公主!不是我的错!”
“轰隆隆——”
破败的祭台忽然震动起来,飞扬的尘土之下是枯手,是烂衣,最后是被一团黑气笼罩的中央之人。
明华耗尽全部力量,将自己变回了那个风华绝代公主的模样,她眉眼含笑,明眸皓齿,如沐春风,琉璃衫在水中流转着光芒,她足尖轻点,朱唇轻启。
“原来,故事的真相是死亡,世间的尽头是虚妄,我们因恨而生,也终将因恨而死。”
她用僵硬的指节轻柔地抚过顺颂的侧脸,在自己的声音中渐渐弥散,化作星星点点的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