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与屠夫死的那天,附近都有人听到过狼嚎声,上山打柴的樵夫说见过碎肉屑。
当晚秦行止又似乎刚好不在家,秦如十分焦急的满大街寻她。最终在林中一棵树旁找到了她,浑身脏兮兮的。
昏睡着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根粗棍,后来那粗棍成了乞丐大叔的拐杖,正是沈姝那日见到的那根,坚硬如石,多年不腐。
再次会面,沈姝有心提到那根拐杖,大叔骤然变得紧张,眼盲使他的情绪在其他方面表现的极为明显,沈姝毫不顾忌地盯着那双不正常抖动的手,心又凉了一半。
“这……这拐杖是……”
沈姝闭了闭眼,艰涩的开口:“我查到了一些,对行止很不好的线索。”
枯蒿的手顿时抖得更厉害了,“行止她,是个好孩子……”
这话说得坚定又毫无底气。
“我知道。”她知道的。
秦行止灰头土脸的在大街上游荡,自己流浪着还一心想着救娘亲,整整十个月。她吃不饱穿不暖,风雪交加的夜晚,她闭着眼睛还在喃喃念着秦如。
她自狼窝中长大,心里或许有那么点儿冷血的性子,但都发挥在了性格孤僻上,她才十三岁,却生的固执又坚韧。
得到的圣女果她小心翼翼地藏在盒子里留给娘亲吃,可若是人要,她还是会仰着小脸问:“你要几个?”
沈姝笑着摸摸她的头:“我逗你玩儿的,我不要。”
这样生长在黑暗中却长得明媚纯真的孩子,让沈姝如何去相信,她操纵着狼群,在七岁时杀死了自己的两任继父。
这个案子,沈姝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所有的信息、线索都要自己亲耳听人说才肯相信,也正因为如此,她无法逃避自己调查的结果。
沈清和的话牢牢地印在她心上,给了自己一整天的时间沉寂,第二天,她决定再亲自去看看始终活在幻想中的狼群,也算是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狼是群居动物,由于战斗能力强悍,所以行踪一向并不诡秘,距离孔方城最近的山上传闻就有一支狼群。
沈姝躲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窥探着,地上被自己捆着一头猪,用来引诱狼群。不一会儿,来了一头小狼,看见地上的猪,行为变得雀跃,谨慎的围着地上的猪转了一圈,而后快速返回。
沈姝松了口气,看这架势是上钩了,她还担心狼的智商太高这招数不会骗到它们呢。
狼群没过多会儿就来了,是十几头狼组成的一支群族,狼王看着应是眉心一簇白毛的狼,行荣姿态都更加谨小慎微又不失威严。
沈姝握紧了手上的弓箭,弦未拉满,还有余地。
其实她更善于用剑,弓是她昨日闭门一天看书学的,本是想抓了狼王回去的,替秦行止受些攻击,可还是做不到啊。
它们对秦行止来说,是比自己都要重要的存在吧,是养育父母,是无血至亲。
牺牲她去救她母亲,还要杀死别的亲人吗?
从来没有哪一刻感到过如此懊恼,沈姝狠锤了下自己的头,就真的没有两全之法了吗?
罪孽,有什么非不可的理由吗?
“对啊,理由。”
杀人总需要理由的吧,秦行止为什么要先后让狼群杀死猎户与屠夫?
想通了这点,沈姝万分激动,她早该预见这点,秦行止才七岁,话都说不利索,却想到了杀人,一定是有什么非不可的理由吧?
沈姝当即放弃这群狼,动身回了府。
“打人?”
刚从外边急匆匆地跑回来,温岭若累的直大喘气,“对,就是打人。”
“你说清楚些,什么打人?打谁?”沈姝焦急地追问。
“秦如一嫁二嫁的猎户与屠夫,都是个烂脾气,平日里酗酒赌博无甚不做,秦如做小生意赚的钱全被他们拿去花天酒地了。而且一天照着吃饭的次数对秦如动手。那个阿婆说,那两年她见到秦如的时候她身上几乎都是带着伤的。”
沈姝外出的时候,府衙里来了个眼生的阿婆,头发花白,一只眼的眼白外翻着,已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左脚还是跛的,一瘸一拐艰难地迈过府衙修的高高的门槛。
她自称是秦如曾经的君姑,弥留之际,不想留下罪孽在世上,免得死后入了阿鼻地狱受了拔舌之刑。所以务必要让官差大人们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那猎户与屠夫的老母。”低着眉眼静默了良久,沈姝笃定地道。
亲自揭发死去儿子的罪行,该要承受多么大的痛楚。
“那么按照你的推测,六年前是秦如的前两任丈夫虐待殴打秦如,七岁的秦行止为了救母就叫来自己狼族的亲友杀害了他们?”
沈姝将自己的全部猜测都讲与温岭若,真相至此已然可算大白,也没必要再做隐瞒。
“嗯。”
“可是,这样一来虽说可以证明秦如并无克夫之嫌,却仍然不知道韩元成的死因啊,他母亲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吗?”温岭若难得想得深了一些,“况且,若真就如此昭告天下,秦行止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又何尝会不知道。”
世上难得两全法,若要救下秦如,唯有如此,可真这么做了,究竟是救了她,还算是害了她呢?沈姝此时才恍然明白,楚尧为什么说她揽了个麻烦事儿了。
“行止呢?”
“不知道,今日早膳时她就没过来,阿婆取了饭给她送到屋子里去的。”
这事有些蹊跷,沈姝心下感到一阵不安,当即迈步去往秦行止住的院子。
院门紧闭,门口沈清和给安排的两个侍卫也不见踪影,不安感更甚,温岭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推开院门。
院内果然空寂无人,院内长龄树下挂着的秋千随风飘荡,偶有树叶零落而下。
见状,沈姝忙跑到屋子里查看了一番:“阿婆也不见了。”
“我去问问大门那儿的守卫什么时候看见过她们离府。”温岭若道。
“不用了,既然是要逃走,那必然不会让我们知晓所去路径,她们应该不是从大门处走的。”
“你去回禀大人,就说秦行止失踪了。”沈姝对上她的眼,目光严肃,“先不要乱说话,拜托。”
言罢便动身离开,衣袂翻飞猎猎作响,让人觉得她像是要去打一场硬仗。
不是她不信沈清和,只是她有自己的考量,证据不足,她不能轻易给秦行止定罪,但沈清和怜悯之心不足,知道秦行止自己逃走了,说不准便会下令通缉她,那到时秦如会如何看她?
秦行止离开府衙,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无非是盲眼大叔那儿或者回到狼群。沈姝自然不希望是后者,她决定先去大叔那看看。
不日前沈姝将盲眼大叔之事说与沈清和了,沈大人也算办实事,当即便派人送来了衣物被褥与诸多吃食。
现在狭小的屋子里堆满了东西,杂乱而又充满烟火气,却怪在空无一人。
难不成秦行止把盲眼大叔也带走了?
真相之火燃起时,沈姝便不敢把秦行止只当做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了,她的冷静睿智,甚至远超于一个而立之年的人。
不好的猜想将在心中生起,转头沈姝便看见了所寻之人出现在门外。
“大叔?”
大叔握着拐杖的手臂顿着颤了一下,不知是被沈姝突然的出声吓到了还是因为惊于沈姝的突然到来。
“是沈捕快吗?”
“是我,”沈姝走出屋,“大叔,近日可好?”
“好啊!府衙的大人给我送来了许多东西,我知道这一定是沈姑娘授意,贫汉在此感谢不尽。”
沈姝止住了他连连鞠躬的动作,切入正题:“大叔,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此是有事想询问。”
“姑娘请讲,贫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急,您还是先坐下,”沈姝搬来个木凳,搀扶着大叔坐下,舌头打转留了个话头,“对了,大叔这几日见过行止吗?”
沈姝时刻注意着大叔的神情变化,果见他听到此问面有变化,但仅有一瞬,快到让沈姝还没来得及判断出那到底是不是紧张。
“行止不是在府衙中好好呆着吗?贫汉怎么会见到?”
尽管知道大叔看不到,沈姝还是点了点头,对方过于谨慎,这般问必然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沈姝只好换了个问题。
“这是自然,不过行止有时会出来玩玩买些东西,那孩子重情,我还以为她会来见您。”
“……”盲眼大叔半晌没答话,后颇为语重心长道:“行止那孩子被她娘教得好,出身虽不太光彩,却是个聪明伶俐又懂事的孩子。只可惜她娘命苦……”
“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秦如解救出来,”志高远阔,一切弯弯绕绕都是在浪费时间,沈姝抛下杂念,直截了当道:“为了此行功成,有些线索,我需要大叔配合我调查。”
“……好。”
“秦如不在的这十个月,究竟是谁在照顾秦行止?除了您。”
“我,我和秦如她娘。”
“大叔,我需要的您的配合,此事可否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