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传言?”
“诸如入室女子身怀六甲不过月余,徐长富与此人并不亲厚,宋锦也曾多次同其父亲前去探望,行踪遮掩诡秘,藏藏蔼蔼,宛若不可见人之事。”
沈姝难掩疑问之色,“宋锦的父亲?徐长富的老丈人?”
“不错,”沈清和继续道:“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传闻——宋锦的胞弟宋绍上上月中旬意外身死,期间正与一女子相谈姻亲之事。”
“嘶,”想明白前因后果,沈姝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来,徐长富买的宅子里住的根本不是什么外室,而是宋绍未过门便怀了宋家骨肉的妻子?”
“嗯,”沈清和微扬了扬下巴,眼神中不见情绪,声色里却含着悲悯,“正是如此。”
稍动动脑子便能猜出个大致,宋绍与一女子两情相悦、暗通款曲,意外有了孩子,忙乎谈婚论嫁之时宋绍不幸死于非命。
宋家老爷不愿放弃孙儿,女子也不愿守一辈子寡,于是两厢商定,结果是宋老爷怕家丑外扬让徐长富置了一处宅子供女子养胎。
这是个全无善者的故事,让人悲从中来,却无去处。
沈姝心中叹息,感到无奈,忽然想起什么,眨巴着眼睛说道:“大人,这跟咱们要查的东西没什么关联吧?”
楚尧也猛地一拍头,“是啊,咱们不是要查粮仓失火的事儿吗?”
“两厢之间,未必没有关联。”
今日驾马自临县归来,行踪匆忙,沈清和罕见地将发高挽于顶,形貌飒爽,不同于常,发尾散落在椅凳上。
在沈姝眼中,沈清和常是坐着的,在书房,在亭中,在议事厅……他总是端方坐起,像她见过的姿态威严的老者。
此时不知何故,他犹然站起,青丝翕动,眼眸也跟着发亮,目若灿星,身姿修长,更显容貌清丽绝伦。
“粮仓失火一事,已断为天灾,今日所出之事,却有可能与徐长富脱不了干系。”
“大人是说,假神像一事?”
“对,”沈清和颔首,“细想来,宋家的家事,徐长富为何情愿掺连,还以自己的名义置办了处宅子救济那母子,会是善心大发?”
沈姝斩钉截铁断言:“绝无可能,据人所说,徐长富就连施舍乞者都要让人去他家里做工抵饭,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会干。”
“所以,真神像在徐长富那儿?”
旁听着二人高手过招一般你来我往地进行加密讨论,楚尧也难得脑子开窍了一回。
见他才反应过来,沈姝意识到自己已能与沈清和同频共振,心下欣喜之际又觉楚尧跟着沈清和这么多年仍旧迟钝,实在让人笑掉牙。
掉牙的事她没做,前面的她倒做的欢快,楚尧长相端正,本就瞧着不太精明,此时瞪着眼睛发憨,更让人觉得逗趣。
短短数月,以前怯生生的小姑娘已然变得落落大方,婉风流转,明艳不可方物,沈清和心底暗暗赞许着开怀大笑的小姑娘,目光不自觉变得轻柔。
楚尧看着莫名笑的前仰后合毫无形象的人和一旁目光温柔快凝出水来的大人,满面疑惑地挠了挠头,总感觉自家大人看开了什么。
徐长富在地下黑市获得了金身神像,可这么大一笔钱想要安稳地收进自己的口袋而不被人察觉怀疑,不是个易事。
正当他忧愁万分之时,老丈人家的小舅子意外死了,还留了个未过门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他那个好面子的岳父自然不会让那对母子住进宋府,也不会亲自买宅子——万一让人传成他七十大寿都过了的人又在外养了女人可就不好了,宋老爷丢不起这人。
那怎么办呢?徐长富主动当了好人掺了一脚,这来路不明的金子不就有地方花了吗。
也有地方藏了。
沈氏二人猜测是如此,只是要证实猜测,还要再探临县徐宅。
事情再急,今日天色将晚,也只能等到明日再出发了。
不料第二日几人还未行将城门处,又被留在府中看家的温岭若便连跑带飞地追了上来。
“沈阿姝!兄长!你们先别走,府里来人了!”
远远地沈姝看着府衙门前的几个人就觉得有些眼熟,待走近了再瞧,沈姝立时便认出来,这不是前几日来状告徐长富克扣他们工钱的几个人吗?
事隔几日,突发情况频起,沈姝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再看向沈清和,他抿着的薄唇几乎成了一条直直的线,眉峰不易察觉地蹙着,形容中透出些厌倦,是沈姝从没见过的神情,从前也有成夜成日处理案宗的时候,但他似乎从来没觉得累。
如今的倦怠,是因为事情太多了吗?
见他实在不耐,沈姝主动揽起询问的职责,她将马匹缰绳递交给温岭若,快步上前应对几人:“几位几日前来,是对前几日所说的事情有什么补充吗?”
“啊不不不!不是!”来者共有五人,一位年长的老者,绷着脸站在最后,前面僵立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身子绷直,目光凶煞,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前来给沈姝一拳。
这三人声势便足够浩大,沈姝移开视线看向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和看起来畏缩胆怯的少年——方才那连声的否认便是他发出来的,还是这俩人看起来好说话些。
“进去说吧。”迟来几步的沈清和抬手示意,几人背后的老者看向他,颇显满意。
该坐的人坐定后,那老者朝着斯文的中年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话。
中年人微一点头,环视几人,徐徐开口:“我们都是四里村的人,这位,”他挽袖抬手指向老者,“是我们四里村的村长,我们今日前来,是因为村长的孙女——应月儿。”
听者中只有楚尧有所动作,小声地重复那个名字:“应月儿?!”
沈姝听到声响,转头望向他,眼中带着质询,楚尧却只是微摇了摇头,让她继续听下去。
“两个多月前,月儿她……”说到这里,中年人有些犹豫,面上甚至带着窘迫,似乎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老者,老者严厉地重重拍了一下扶手,中年人浑身一震,彻底放下顾虑。
“两个月前,月儿与人私定终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那人却意外身死,而月儿,也怀了那人的骨肉。
月儿不过二八芳华,相貌又属上乘,如何能为了一个男人守寡,我们本意是让她服下堕胎药,依我们在村中的身份,也是能为她觅得一个不错的人家。
可谁知那家人为了让月儿给他们家留后,竟然将月儿绑走,还不许我们探望,此等行径,实在不堪!”中年人越说越感气愤,到最后已是嗓音嘶哑的吼出声。
这故事听来不可谓不耳熟,事情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一切都有了串联,甚至合理的有些荒谬,沈姝嘴角颤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沈清和又恢复成了那一副不为外物所扰的清净样子,端起他那寒夜孤月的清冷做派,他声色淡淡地,沉静如水:“那家人,是谁?”
“是,是……”
“正是拖欠我们工钱的徐老爷的岳丈的儿子——宋绍!”老者扬声回答,恨铁不成钢地斜看了中年人一眼,鼻翼翕张,冷哼一声。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沈姝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想法,快到她没来得及抓住便已消失不见。
“既如此,”沈清和吩咐道:“楚尧,你即刻便去拟一道搜查令,明日我们一探徐府,找寻应月儿。”
结伴来的几人似乎也没想到沈清和会这么好说话,哭天抢地的表演与说辞被扼杀在摇篮里,连村长都怔愣了半晌。
温岭若难得有眼力见地主动送客,“情况我们大人已经了解了,几位还请回去静等消息,我们一定会寻回月儿姑娘的!”
那村长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中年人一把拽了回去,村长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不敢相信这么硬气的人是自己的女婿。
搜查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徐长富压根没想到过四里村的村长会为了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死人而去状告他绑架。
更何况沈清和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直接就去临县搜查了徐府新宅,府里连个守卫也没有,只有三名打杂的小厮和一个丫头,还有大着肚子的应月儿。
五个人诚惶诚恐地交代出了府里每一个能藏东西的地方,沈姝一一巡查过去,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跑完了最后一个地方,沈姝无功而返,轻轻对着沈清和摇了摇头,后者却是毫无讶异之色,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已料到。
只见沈清和轻轻浅浅地抬起眼皮,慵懒之色尽显,他的目光扫过应月儿的肚子,移到那张紧紧拧着眉头细汗密密,满是恐惧担忧的脸上。
“你替宋家产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话中的语气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痞气在,与他面如冠玉之姿实在不甚相配,饶是见惯了他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面,沈姝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应月儿估计也是没见过哪家正人君子有这副阵仗,诧异地张着嘴,半晌都哑口无言,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沈清和已经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账本翻看了起来。
应月儿暗道不好,那是她记录日常开销的手札账本,平日里用来交给徐长富报销用,这些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前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