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徐长富匆匆赶去粮仓拦沈清和二人,生意都没谈完,前日又坐上马车去了,至今未归,是以徐宅只有宋锦在家。
沈姝二人去到时,徐宅门庭紧闭,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沈姝总觉得宋锦这样是怕人过来要债。
温岭若上前去拍了拍门,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了,大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开门的正是宋锦。
宋锦看着比前几日更憔悴了几分,似是连夜睡不好觉的面容,她看见是沈姝过来,拉开门侧过身请她们进去。
宋锦遣人斟茶的工夫,沈姝已将屋内陈设观察了个遍。
不知何时起,她也学会了沈清和那套察言观色的本领。
或许是徐长富生性节俭到吝啬的缘故,正厅里摆放的东西并不贵重,没有正常大户人家摆放的那些瓶瓶罐罐。
方才走过院子,发现他家的园景也并未刻意设计,应是自己瞎琢磨的,花样颇多,也有几分深宅豪院的意思。
“不知沈姑娘今日来,可是粮仓那边有了什么线索?”宋锦试探着问道。
其实她也明白徐长富这事做的太不地道,却也是身不由己。
沈姝看向她,眼中带着不着痕迹的窥视,“粮仓的火起的蹊跷,恐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查明真相。”
说到此,沈姝顿了顿,端起侍者送进来的茶水,又继续道:“我们今日来,是想向宋夫人了解些事情,还望宋夫人知无不言。”
“自然,沈姑娘有什么要问的,但说无妨。”
来之前沈姝与温岭若便商议好了,温岭若负责记录,她负责提问,此时沈姝朝温岭若点了下头,便开始了。
“失火前仓内有余粮几石?”
“仓内粮食还未出售,充余盛装,约是一百石。”宋锦想了想道。
沈姝吃惊地插问一句:“足一百石粮食,全数烧尽了?”
整整一百石粮食,都是工人百姓日夜兼顾辛苦种出来的,日后出售,也必然能让数千口人果腹,就这么化为灰烬了,不论属于谁,都着实令人惋惜。
“是。”宋锦苦笑着回答,“那日风大,火势又急,粮仓在山上,运大量水上来也十分不易……”
说到此,宋锦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件事也有所成见。
“听您的语气,似乎不想让徐老爷把粮仓建在山上?”
宋锦一时怔住,犹疑半晌终是点了点头,道:“沈姑娘想也已知道,我父亲原也是个租赁地皮的商人,那时我与夫君成婚不久,父亲本意是要赠与他几亩地,算作我的嫁妆,可他不愿。”
“白得的地,徐老爷为何不愿?”温岭若疑惑问道,依着徐长富的性子,这确实有些奇怪。
“他认为我父亲给他的几亩地是租不掉的湿地,为此父亲还与他大吵了一架。”
“原是如此。”沈姝了然,复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徐老爷为何把粮仓建在山上?进出粮食都十分不便……”
宋锦深深叹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觉得?可他又说我一介女人家不必管这么多,让我不要多言。”
听到此,沈姝紧紧蹙起眉头,从前在雁门庭中,从未有过什么男女不对等的说法。
男子做得的事,女子同样做得,有什么事男男女女也都是在一起一同商议的。
这外面的世界,人们对女子的恶意似乎太大了些。
不过这数年来成就的规矩与思想,也非是沈姝一介小小捕快所能改变的,光是为百姓处理家长里短,就已耗费了她许多精力了。
志向还是不可太大。
沈姝撇着嘴抬抬眉,转回话题,“宋夫人,不知可否看看府里近几月的账目开销?”
宋锦抬头看她,无意识地绞起了手边的长袖,犹豫了一下,还是颔了首,“可以。”
说罢便起身欠了欠身子,同人去取了。
待沈姝查阅完了徐府近一月的所有账目,已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婉拒了宋锦夫人挽留吃饭的提议,沈姝便与温岭若打道回府了。
“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回府的路程不短,沈姝却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温岭若实在觉得无趣,便主动问道。
沈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时没有听见。
“沈阿姝!”温岭若不满地提高了音量。
“啊?”
“你”
还未等到温岭若把控诉说出口,就有一道声音插进来,“小沈姑娘?”
沈姝回头看去,瞧清了来人后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拉着温岭若后退了两步,声音中透着警惕,“闻人公子。”
沈姝感到十分紧张,仙人庙的事让她怀疑闻人离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目的不纯的接近她,以她的心府,断然是算计不过他的。
她紧紧盯着闻人离,生怕错过一个不明朗的神色或目光,以至于没注意到身旁温岭若的异常神情。
温岭若见过闻人离,虽然只是许多年前远远地一望,却仍然记得牢。
她记得,义兄好像与此人渊源颇深。
闻人离牢牢盯着沈姝后退的步子,随后轻笑着靠近,之前见面时那点文人风气此时荡然无存,牵起的唇角反而透着点痞气。
“小沈姑娘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能怕什么?”闻人离一改往日伪君子的做派,沈姝反倒不担心了,沉着声音讽刺:“闻人公子不过是长得高大了些,手无缚鸡之力,还细胳膊细腿的,我稍稍一碰便能将你撞倒在地。”
闻人离被她一番说辞怼的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倒是觉得她这生了刺的小刺猬般的行径有些可爱,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小沈姑娘,我此番确实并无恶意,不过是碰巧与二人相遇,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既如此,我们还有要事缠身,便不跟闻人公子寒暄了,告辞。”
语速极快地说罢,沈姝拉着温岭若便离开了,没再给闻人离一个目光。
闻人离望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摇着头轻笑。
回程的半截路上,沈姝让温岭若让她不要将今日遇到闻人离的事告知沈清和,免得让他徒增烦扰。
温岭若嘴上答应的爽快,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添油加醋的跟自己义兄转述了。
临县到底是离得不近,纵然是快马加鞭地赶脚程,也是从晨曦走到了暮晓时分。
沈清和还想在明日子时之前赶回孔方城,所以一到地方,下了马鞋底都还没走热乎便开门见山地询问起楚尧。
“徐长富的宅子在何处?”
赶了一天的路,除了路上不时停下喝两口水之外,二人还没吃什么东西。
楚尧见自家大人没有任何要先吃饭的意思,苦丧着脸大胆提议:“天色已晚,查案也不急于这一时。大人,要不咱们先吃饭呢?”
“……”沈清和看向他,那眼神实在难揣摩,楚尧被看得心里没底,想着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查案重要。
话未出口,沈清和终于发话了:“也好。”
随意寻了个路边摊点了两碗面,凑活凑活吃罢便要结账之时,楚尧听到旁桌两个女子谈话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小姐,老爷不过是外出谈生意去了,不日便会回来,您何故非要出来,如今您是双身子,万不可大意才是。”
丫头打扮的女子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一旁心不在焉的人,衣着素雅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却未曾言语。
沈清和静等了半晌,见楚尧傻愣地杵在两人身后,行迹不要太可疑,终于看不下去唤了他一声:“楚尧。”
“哎,大人。”
“结完账了?”沈清和说时是问句,语气用的却是肯定,言罢便不再逗留,起身离去。
楚尧快步追上去,行远前又回头仔细地看了那二位女子一眼,心下确定了某些事。
“看出什么来了?”沈清和慢下步子。
“大人,我昨日来此查探,徐长富的宅子里,住的正是方才那二位女子。”
楚尧默然,复又说道:“方才属下听到那个丫头说她主子怀有身孕,如此看来,徐长富当真是在宅子里养外室,且早已珠胎暗结。”
沈清和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不要妄下定论,是否有孩子,孩子是否为徐家之后,都还未可知。”
“……是。”
到底是夜半时分,沈清和不至于心急火燎到连夜去人家宅子里查看,遣楚尧寻了处客栈,便暂且住下了。
第二日,黎明时分。
自打知道了沈清和也是个吊儿郎当不十分正经的半吊子府尹令之后,沈姝便不知早起为何物了。
今日不同,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觉得早上起来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天光破晓之时沈姝便早早地拉开了府衙的大门。
本想呼吸呼吸晨时难得的新鲜空气,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一个胡子拉碴的光头大汉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门旁的柱子边睡得酣实……哎等等!
好像不对!
沈姝定睛一看,光润的头上端方的印着九个白点——是戒疤!
这是个昏死的和尚!
反应过来之后沈姝忙跑过去连拉带拽地扶起那和尚,府衙里的人跟着大人懈怠惯了,这时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
沈姝吭哧吭哧地扛着拽着人进了屋,还没来及喘口气,府里最勤快的人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