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书从不喜欢过问与自己无关的事,来到府衙的日子,也是有指派就去做,不问原因,不管结果,对沈清和来说,是个几乎比楚尧还省事的部下。
但是,他又太过聪慧,他能迅速从蜘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一些事情的端倪。譬如温岭若与楚尧无意的躲闪,以及现在——神秘的壁画。
直觉告诉他,沈清和在做一件十分重要且可怕的事,而这件事,一定和他师姐有关。
“壁画里有什么秘密?”
江年书问的很轻,可在甬道里,甚至带着回声钻进了楚尧的耳中,他的手顿了顿,虽然江年书的语气并不重,可楚尧总觉得他像是咬着牙在问他“你隐瞒了什么”。
不能慌。
楚尧立马恢复淡定,操着吊儿郎当里又带着点儿抱怨的语气回答:“我哪知道,大人发任务的时候你也在旁边,你那么聪明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就更揣摩不出来了。”
江年书没回话,也没再追问,似乎是默认了楚尧的说法。
“反正他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呗,有工钱拿不就行了?这话还是你说的呢。”
“……嗯。”
楚尧悄悄给自己捏了把汗,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累,说话还得绕弯子,还是温岭若那样蠢一点的好。
用完午膳沈清和便领着沈姝去往了徐地主家的粮仓,府里又只剩下温岭若一个人,她撑着腮帮子瘪着嘴看沈姝轻快远去的身影,眼中尽是羡慕。
义兄怎么走哪都带着这货?真不爽。
徐长富的粮仓建在了城外的山上,据说是为了防止有雨水的季节粮食还潮,但山上原本生活着许多野物,建立粮仓无异于给它们建了个天然食物基地。
为此徐长富还花了大价钱请猎户上山打猎,大费周章的忙活了近半月,凶猛的就赶走,能吃的就杀了卖掉,才算将整座山清理干净。
从早上的案宗中沈姝了解到,徐长富是一个一毛不拔的人,平日里连自己夫人的吃穿用度都克扣,粮食产量不景气的时候甚至自己都只吃白米饭,更惘论府里的下人和手下的劳动奴隶了。
或在或没在他手底下干过活的人都十分讨厌这个大富豪,导致徐长富在富人中属风评最差的一类。
这次他的粮仓失火,也有不少人看他笑话。
这么远的路程,沈清和也没说驾个马车骑个马,一路上走走停停,又是轻功又是竞走的,沈姝在他身后悄悄捶着腿斜了他一眼,真的快累死了,这个死木头!
“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三魂七魄支离破碎的苦难你不受,总要吃些寻常生活上的苦头让他回回血吧……
又走了一会儿,沈姝实在累的虚脱,满打满算这走了有半百里地了,刚吃的午饭都消化完了。
沈清和回头看她,映入眼帘之人额上细细密密沁着薄汗,额前几根发丝紧贴,两颊飘着红云,眼里藏着娇嗔的不满。
“到山脚下了,我背你上山。”沈清和说着弯下身,竟真是要背沈姝的动作。
沈姝惊恐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上来。”沈清和的语气不容置疑。
“真的不用……”
“……”依然保持着弯腰动作的人起身回头看了她一眼,沈姝立马乖乖走上前,趴在了看着瘦削实则宽厚的背上。
她从那个眼神中看出了“不上来就扣你工钱”。
“大人,咱们这样还挺危险的……”沈姝紧紧搂着沈清和的脖子,紧张的手无意识地抓着沈清和胸前的衣襟。
山路虽然已被徐长富修建成平缓的阶梯,可背着人上山,听起来就很危险。
“放心。”沈清和把人往上墩了墩,吓得沈姝闭上眼睛直接埋进沈清和脖子里。 “大人你可千万别手滑……”
“……”沈清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别再往我脖子上吹气,我就不会手滑。”
“啊?”这口气更是沉。
“嘶。”
沈姝意识到大人在说什么,耳朵上浮起可疑的红晕,抬起头远离沈清和白玉般无瑕的脖子,盯着他的发顶,小声地回答:“知道了……”
安静了没一会儿,沈姝又管不住嘴了,“大人。”
“嗯?”
“我有句话不知”
“讲。”
“咳,”沈姝轻咳一声,斟酌了措辞,自以为委婉地开口:“我总感觉你对待案子怎么吊儿郎当的?”。
“……”
“额……就是不太认真?”
“你想多了。”
“可是”
“再说就把你丢下去。”
沈姝听了威胁,立马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实话说,大人的背趴着还是挺舒服的。
要不说徐长富腰缠万贯呢,区区一个粮仓,门庭修建的跟城楼似的,瞧着足有四米高,通通都刷上了绿漆,掩藏在山林绿叶中。
由于徐长富是粮食大户,粟、黍、稻、菽、大麦、小麦,各类粮食应有尽有,因此他的粮仓里也是各有分区。
这次走水主要发生在存放大麦、小麦的西南区,仓中存粮几乎全部烧光,损失巨大。
徐长富这两日下滁州与人谈生意去了,所以今日在粮仓处等候他们的是徐长富的夫人——宋锦。
远远地看见宋锦站在门前的身影,沈姝便赶忙拍拍沈清和的肩膀让他把她放下来,毕竟出门查案让上司背着下属,影响不大好。
“沈大人,沈小捕快,你们来了。”
“宋夫人安好。”沈姝莞尔笑笑。
“先带我们去火源点看看吧。”沈清和道。
“二位这边请。”
宋锦带沈清和二人穿过几条巷道,来到一处断壁残垣前。
沈姝敏锐的鼻子抽了抽,她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宋锦看向她,“沈小捕快闻到了?”
沈清和也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后者摇了摇头,蹙着眉似乎有些疑惑,“没太闻出来,好像是……菜炒糊了的焦味儿?”
听了她的描述,宋锦一愣,忽然掩面笑出声,“沈小捕快好灵的鼻子,粮食混着油烧焦,可不就是菜炒糊了的味道?”
“油?这里怎么会存放这么多油?”
沈清和抬头看到被烧得黢黑的仓库侧墙的几个小小的方格,在宋锦之前解释道:“是为了防止虫鸟进入粮仓吧?”
宋锦点点头,“不错,仓库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开那些小窗户通风换气,以防粮食发霉,把难闻的油涂抹在窗户上,大部分吃粮食的虫子和鸟儿都不会再靠近。”
“再加上诸多门轴一段时间不上油就会生锈,油量需求大,开销也大,徐老爷为了省下一次次购进的钱,索性批发了大量油储存在粮仓一侧,以供随时使用。”
摸清储油之事和失火源头,沈清和心中已有定数,面上挂着虚假的笑,边说话边观察宋锦的神情。
沈姝听完了分析,对另一件事感到疑惑,“可是为什么要把储油仓建在粮仓加热灶炉旁边啊?这样久而久之稍微风大一点就会引起走水的。”
“我想,这次徐老爷所谓的纵火案,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吧?”沈清和直截了当的点出。
早说过徐长富是个一毛不拔的人,没想到他自己造的孽,损失太大,居然想让府衙替他把坑补上。
他在状告书里明明白白的写了,让沈清和一定要给他找出真凶,不然就赔他粮食。
这是天灾,压根就没有真凶一言,徐长富这贼喊捉贼浑水摸鱼的本事不大,胃口还不小呢。
宋锦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连狡辩都不狡辩,这样看着她也不像是会撒谎让别人为自己的过失买单的人,许是被徐长富逼迫的吧。
“既然事情真相大白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沈清和向来是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来到这用了两个多时辰,咔咔嚓嚓一顿观察分析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案了。
说着转过沈姝的头,朝宋锦一颔首便算是告辞了。
“哎!”沈姝被迫扭过头,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等等!谁都不许走!”
徐长富像是着急忙慌从山底下一路跑上来的,累的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面上大汗淋漓的。
沈姝悄悄拉了拉沈清和的衣袖,小声的说道:“这徐老爷怎么比画像上还胖这么一大圈啊?”
沈清和弯着唇压下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小声点,人家夫人还在这儿呢。
沈姝被捏的脸一红,奇怪,她最近怎么老脸红?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不知徐老爷还有何指教?”
“沈大人,你答应我要找出真凶,如今真凶还没找出来,你怎么能走呢?”
徐长富一脸奸商相,咧着嘴皮笑肉不笑的,明显就是在无理取闹。
沈姝站上前一步,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徐长富,“徐老爷,你家的粮仓是意外失火,哪有什么真凶可言?”
“这位想必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沈小捕快了吧?还真是个水灵的姑娘。听闻连空无方丈都被你逼死了,瞧着小小一个,本事还真是大啊。”
徐长富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沈姝,说的话阴阳怪气的。
“你说什么?”
沈姝还没来得及讶异,一旁的沈清和率先质询起来,他将沈姝拽到身后,牢牢盯着目光躲闪的徐长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