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余晏舟在白鹿书院的藏书阁里,借得一本叫做《拊掌录》的书,仿佛是元人所作。冯秋白一时无聊,便在攻读四书五经之余,也拿来读上一读,权当消遣。书中的故事自然荒诞不经,但有个词,冯秋白读时觉得用法甚妙,便牢牢记住了。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也许是因为正贴合窗外的夜色吧。
这个词,叫作“月黑风高”,说起来,这样的夜晚最宜杀人。
冯秋白坐在书案旁,提着笔一边思考着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齐靖坐在一旁,佩刀虽说搁在桌上,手却不离刀。
“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齐靖立刻拿起桌子上的佩刀,警惕起来。
冯秋白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齐叔,不用紧张。我猜是晏舟来了。”
来者正是余晏舟。
北溟斋的书房里。
沈似将深红的葡萄酒缓缓倒入夜光杯之中,如鲜血涌入碧玉,杯体生辉、光彩熠熠。
这酒杯乃是祁连山老山玉雕琢而成,虽杯薄如纸、透光似镜,却“盛烫酒不炸,斟冷酒不裂,碰击不碎”。
南竹卿端起酒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此酒此杯,似是天生一对。阿沈,你这次置办的物品都很合我的心意,我该赏你。”几杯美酒入喉,南竹卿心情好了不少。
沈似面无波澜,他总是如此的。
“主人要我办的事,我自当尽力。只是……还有一样‘桃花酥’,总是寻不到售卖的地方,恐怕要叫主人失望了。”
说话间,程澜在书房墙上挂上了一幅画,画中是个儒雅的书生,余晏舟。
南竹卿端着酒杯,走到了画前,边端详边宽慰沈似。
“无妨,一盒酥而已,寻不到便寻不到吧。我最近悟到,原来这世间任何人、事、物,相逢单靠一个‘缘’字。有缘便会相遇……”
程澜瞧着南竹卿站在这一副画前,眼光波动的样子,不由撅了撅嘴。
南竹卿依然瞧着画,却问道:“为什么撅嘴?”
“我正在偷师主人‘借酥喻人’的学问呢。”程澜的口吻酸酸的,“哼,这个男子,文不行武不能的,也不是十分俊俏嘛。不知为何主人对他如此上心?”
南竹卿突然凑近程澜的脸,鼻尖险些都要对到了一起:“澜澜,你不是吃醋了吧?”
程澜忙脸着红躲开:“才没有呢。我看是这葡萄美酒性子烈,主人醉了!”
“行啦,我不逗你了。”南竹卿收起调笑,“我问你,我吩咐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程澜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叠公文纸,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昨夜我潜入衙门,将关于“判官”一案的记录,都誊抄在此啦。”
冯秋白家的院子旁,有棵歪脖子老槐树。
乡俚之中,槐树属阴,是“鬼树”,会吸走人的阳气儿。据说“门前有槐,百鬼丛生。”但堪舆之论里,又说“门前有槐,荣贵升财”。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冯秋白是孔子门生,“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他倒觉得这颗槐树挺好,盛夏酷暑难熬,他正好与父亲在树下乘凉。
此刻,齐捕头靠着树干,半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他手里提着刀,专注、警惕地盯着冯秋白家。
(“判官”今夜会摸上门来杀冯秋白吗?)
冯秋白家的书房中。
茶叶是余晏舟自己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喝一口。
“这次一定要破了这案子,可不能让北溟斋里那个女人看我的笑话。”
余晏舟想起自己在北溟斋里的经历和见闻,只后悔自己为何要去送那该死的房契。
冯秋白眉头微微一皱,问道: “北溟斋?是做什么的?”
“这北溟斋自诩是个专门‘解疑释惑’的所在,号称‘没有解不开的难题’。总之是骄傲自大,可笑至极。那斋主南竹卿,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还是个泼妇。”说到此处,余晏舟想到南竹卿头一遭见面,就扒了他的衣裳,还摸了……
想到此处,余晏舟倏地脸红起来:“总之是个又奸又泼的女人,非常可恨。”
冯秋白笑了笑,也不去追究余晏舟为何脸红,只是帮他把茶水添上。
“你啊你啊,你说我原本好端端地在温书,你可好,非要和这个‘又奸又泼’的女人斗什么气,倒把我也搅合进来了。”冯秋白喝了口茶,又道,“不过……照你所说,这南竹卿倒是个奇女子,我还真希望她能介入此案,与她比试一番呢。”
冯秋白说着,笑着,又拿起了四书五经要读。
余晏舟连忙拿一方砚台压住那些书:“求求你先把这些圣贤书放一放吧,正事儿要紧啊。”
“正事儿?温书才是正事儿啊!读书人哪有不为了金榜题名的?”冯秋白欲拿走那方砚台,但手刚伸过去,就被余晏舟挡住。
余晏舟连问:“题名后呢?做官?不说别人,单说袁知县,他可是那一届的解元。可你看看,真遇了事,还不是两手一摊?天下间,他这样的父母官还在少数吗?”
冯秋白微微皱眉:“晏舟,正因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入仕为官,携手改变这世道吗?”
“我很怀疑……如果真当了官,我看我们倒是更有可能被这个世道改变,变成……如今我们最讨厌的样子。”余晏舟撇着嘴嘟囔道。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余晏舟忙转移话题。
“其实你说我揽下此案,单是为了与那恶女斗气,倒也不尽然。”
“哦?”
“你也知道,自韩员外家那事儿之后,我总做和‘判官’有关的噩梦。如今这‘判官’还真就在判官庙里现身了,死亡名单上的人,五者已死其二。”余晏舟叹道,“这桩桩件件、连番诡事,我是真的担心……怕我的噩梦应验了,你会……”
余晏舟欲言又止,只好模模糊糊下一个结论——
“总之,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抓住这个‘判官’。早一日破案,大家都安心。”
冯秋白微笑道:“晏舟,你关心我,我自然明白。最近这些个事儿也确实邪门,但你也别忧思过度。我始终是那句话,这世上哪有什么判官,无非是有人装神弄鬼而已。现在我们这里戒备森严,我倒要看看,判官有什么手段来取我性命!”
闺房里自有一股清灵而温雅的芳香,那是方才点燃了龙涎香的缘故。
南竹卿坐在紫檀木的玫瑰椅上闭目养神,程澜替她揉着肩膀。
“主人,死亡名单上剩下的三个人中,凶手会先杀谁呢?”
南竹卿闭着眼,她心中似乎有个答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微微一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凶手正在抓阄呢。”
(郑虎……刘翠翠……冯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