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是个好东西,既能望梅止渴,也能杯弓蛇影。
自打破解了字条上的字谜,余一舟感觉自己脚下隐藏着一个巨大、邪恶的地下世界,而且与他只有一壁之隔。想至此时,这地面愈发烫脚了。
屠南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人形机器人,不知道害怕是正常的。就是那个周筱安居然还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到处挪动台面上的东西,寻找进入地下空间的机关,真是小鸡跟着鹅妈妈就以为自己会飞了。
周筱安没感知到某些人正在他听不到的地方嘲讽他,拿起供桌上的假花煞有介事地观察了一番。
“屠屠,你说小三和小孩会不会被李春梅藏在这个地下密室了,刚才那个笑声其实就是小孩在求救?”
屠南夺回假花,放回供桌:“你要觉得是,就叫一声,看看有没有人应。”
周筱安清了清嗓子:“西西,你在下面吗?”
转念一想,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地狱。
“西西,你要是听到了,就回答叔叔一声。”
余一舟刚还抱着胳膊事不关己,看周筱安喊话,也加入进来。
“李总,如果您想和屠南单独聊聊,您就再嘻一声,我俩这就出去。”
周筱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摸过香灰的手一把堵在余一舟嘴上:“你没事吧,让屠屠一个女生留在这……”
余一舟嫌弃地推开他:“女生,她是一普通女生吗?关键时刻你还不如她一个女生……”
“我刚说错了,你不关键的时候也不如。不用这样看我,我也不如……两军交战能者上。”
周筱安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余一舟:“我的意思是……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万一李春梅不希望有旁人在呢?”
他还没说完,而且这个周筱安对别人的事是不是过于关心了。
周筱安:“你刚不是问了吗,她也没回你……我想也许还有一种可能!你们听没听说过一种表演型犯罪,也许她不希望我们走,她就是想要观众来见证。”
“见证什么?”
屠南从神坛后面钻出来,灰头土脸,衬衫袖子还有裤子的膝盖和下缘沾满了灰。
周伯牙难得遇到一个屠子期,简直是见到亲人了。
“屠屠,你也觉得是这样吧!鱼公就是青天大老爷,咱们三人就是吃瓜群众,她要让我们见证负心汉的妻儿受到惩罚!”
余一舟难得捧场:“这戏码我熟,那词儿怎么唱的——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
周筱安:“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对个屁,这是京剧《铡美案》……”他姥爷在世时常听。
“就算神坛上真是包青天,铡刀也该铡张建平,轮得着去铡小孩嘛。”余一舟说完看向屠南。
屠南吸了吸鼻子,透过大家异样的目光,察觉到自己脸上大概有灰,用手蹭了蹭:“她找我来,应该是要说我和她儿子的事,我不清楚她的家事,而且你们来这也是计划之外,这应该不是事先设计好的。”
周筱安失去支持,继续去找线索。
余一舟趁没人打岔,向屠南问起以前的事。
“如果我没猜错,你导师沈垚当年就是在盘陀天坑失踪的,能说说具体原因吗?说不定对找到李春梅有帮助。”
屠南从背包口袋里拿出一小包抽纸,边擦手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年我和他一起来石船村,走访的差不多了,他说约到一个老石船村的人访谈,他没告诉我是谁,但我猜那人就是李学昌。对方不愿有太多人在场,就没让我跟来。等我得到消息,他已经失踪了,听说是去天坑找什么东西时走丢的……”
“听说你后来生了病,退了学……”
“嗯。”
屠南不愿多说,余一舟只能问点别的。
“沈老师曾经也是张洪涛的导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个符号,一个圈,里面一个点。”他怕屠南不理解,专门在掌心上画给她看。
没等他画完,屠南就果断回答了:“见过。”
爽快程度令他愕然:“在哪见的?”
屠南半仰起头,思考措辞。突然,一阵类似收音机连接不上电台的杂音响起,那沙沙声维持了数十秒,接着停顿了大概两三秒,播放了一段一听就是提前录制好的孩提哭声,时断时续。
余一舟对于这种每逢关键处,必出幺蛾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爷的!谁特么在放录音,少特么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周筱安顺着声音找到供桌,掀开钉在桌腿上方的布帘,看到一台老人用的便携收音机,黑色的,比手掌大点。
周筱安鼓捣半天才按对暂停键,世上终于少了三个快被小孩哭声逼疯的人。
“那个笑声会不会也是它发出来的……”周筱安猜测。
只是刚才大家围在供桌附近猜字谜时,就检查过,供桌下面什么都没有。而且这期间,所有人都在祠堂,没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收音机放进桌底。
“要不我们完整听一遍录音,看看除了哭声还有没有其他声音。”屠南提议。
周筱安半跪在地上,他之前没有用过这种收音机,按了许多键,都找不到倒放的功能,刚才还能很能叫唤的小盒子,在他手里愣是成了哑巴。
“给我看看。”
周筱安把收音机递给了屠南,回头继续和供桌“死磕”。
殊不知在他没有关注的时候,供桌之下的土砖变成了一片褐色的、胶质的、蠕动的“泥潭”,像一片可移动的沼泽,不断扩张。
周筱安初见到,只当是自己饿得眼花了,拿手试探上去,才发现这个史莱姆好像有点滑。
“救命!”
当另外两人听到他的惨叫时,那张从地面上张开的大口已经吞没了他的上身,并以极快的速度“消灭”了他的长腿。
余一舟严重怀疑这次的“蛊”是他自己下的,只要一遇到那个符号,就会出现怪事,他居然还他喵的没事在自己手上画着玩,真是不要命了。
还没回过神,一旁研究收音机的屠南竟主动跳进了那一滩不明成份的什么体中。
“是梦,是梦,是梦……”
余一舟自我催眠后,谨慎地挪动到泥潭边。
泥潭并没有因为他临时抱佛脚,问候各路神仙,就变回土砖地,相反泥巴像是开了锅的热油不断滚动,并向他身上迸溅。
“我的鞋!”
余一舟为了守护自己用第一笔外快买来的新鞋,没能保持住平衡,跌入泥潭。
和火门里的水潭不同,这次的感觉好像重新回到母体中,经过一条湿滑通道的挤压,摔在硬邦邦、又有点弹性的地上,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屠南?周筱安?你们在吗!”
从有些闷的回声中,他感知到这个空间不会太大。
“周筱安!碎嘴子!妈宝男!”
只听有人小声数完“一二三”,一声惊呼中不远处亮起两盏手机闪光灯,一盏反照在某人的鬼脸上,一盏照向旁边。
比起这个拙劣的恶作剧,更令余一舟崩溃的还是他是怎么掉下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屠南拿出背包里的户外手电照了照,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像是二仙庙的地下室,堆放了各种箱子、盒子、框子、篮子,收纳的物什很多,但没有一件杂物被收纳在它该在的位置,还有墙角的偶人,就这么随意地摆着,实在**。
余一舟想起了床下的拧巴模特,背后阵阵发凉。
周筱安还是一如既往地迟钝,知道点什么就不分场合地显摆。
“屠屠说了,这个洞应该是一种幻术,俗称障眼法,发源于宋代百戏。你可别小看这个幻术,别说一个小小泥坑,就是两个大汉站在你面前互相‘掏心掏肺’,给你来盘心肺刺身,你都看不出端倪。”
周筱安说的和屠南给他解释的大差不差,就是在刺身那里自己自由发挥了一下。
他说的大汉掏心叫“七圣刀”,是幻术的一种,而幻术又只是百戏中的一种,类似现代的魔术。由于其逼真和危险的属性,经常会被打上故弄玄虚、蛊惑人心的标签,被某些时代所限制、禁止。
屠南看着头顶上方离地三四米高的半透明孔洞,和一段一米多深、一个半人宽、湿滑的洞壁:“这应该是一个用动物皮还有肠衣布置的活洞。”
“活洞……”
又是个新名词,这东西存在的意义是?专门给人类设下的陷阱?余一舟似乎找到了石船村奇怪的根源,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猎场,只是在这里人类才是被围猎的对象。
为了保持理智,他必须赶走这些想法,转移注意力到正确的地方:“小孩找到没?”
“没有……不过找到了这个。”
屠南的手电光打在岩顶上,一根线从一个微小的孔洞中漏出头,下面连着一个杯子状的收声器,旁边还有一根线,拉一下,那收声器就能降下来。
线的另一段应该就在白莲仙君的口中。
周筱安:“这不是土电话嘛,就是不知道除了吓人,还能干什么用。”
屠南拿起收声器,放在唇边:“鱼公引船,捍灾御水。功德于民,歌舞思之!”
周筱安仿佛看到一群愚昧的村民跪在白莲仙君像前,敬畏地低着头,接受着女神箴言的神圣洗礼。
想到这一幕,余一舟愤青上身:“这人世间,哪有什么真神现世,不过都是些欺世盗名……”
搞清楚了传声器的逻辑,三人面临新问题:明明有现成的传音器,干嘛还要再放个收音机多此一举。
对此,屠南的看法是:“收音机应该是为了吸引我们下来。”
余一舟:“你知道还往下跳?”
屠南:“我不跳,剧情怎么推进?”
周筱安突然猥琐一笑:“别说我们了钱眼子,你这么谨慎,是怎么下来的……”
余一舟看了眼自己的鞋,这段有点尴尬,就跳过吧。
周筱安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立刻借题发挥:“现在连你也下来了,彻底没人能拉我们上去。”
余一舟:“既然有人能把收音机放上去,我们肯定也可以上去。”
屠南关上手电,一言不发地看着洞口,想到李萍口中山神的影子。
“那个收音机未必是人放上去的。”
周筱安对屠南几乎是不分场合的捧场,不管听没听懂:“对,我猜是机关!从这到洞口的高度目测得有三四米,人要上去,势必要借助外力,这没有梯子,也没有绳子,怎么可能是人呢……”
余一舟的手机和他本人一样,没什么耐心听周筱安讲那些缺依少据的推理,响起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难得地底下有信号,余一舟在众目睽睽下点开了信息,居然是银行到账提示,来自李春梅的七万元转账。
这个时候转账,还真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正好砸在脚上。
屠南不合时宜地打开手电,刚好照亮了大家尴尬的表情。
“恭喜啊钱眼子,终于完成任务了!”
周筱安的语气怪怪的,好像是说终于把朋友出卖了,钱拿到手了
屠南一如既往的冷淡:“完成就好,想个办法,送你们回去。”
余一舟:“那你呢?”
屠南顿了顿:“我还要再深入看看。”
余一舟难以理解这种视生命如儿戏的行为:“你忘了你导师是怎么失踪的!”
这很危险,不宜久留。
可惜拳头还是打在了棉花上,屠南还是那潭死水,只是这次水下有了些暗流。
“刚才在上面,你问我的符号我确实见过,它叫太阴,就是月亮。”
“沈垚失踪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夏节庆典,天湖,太阴之水。我本来无意知道这三个词背后的含义,但显然它们在不断扰乱我的生活,甚至夺走我身边人的生命。为了避免更多人被拖下水,我必须再多了解一些,也不枉费他们精心设定的剧本。”
余一舟竟在屠南那张略显高冷的学霸脸上看到了一种违背人性的反应,那是对死亡欢宴的向往。
“他们是谁?”
“不知道。”
余一舟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相信,这就是精神病没好利索,犯被迫害妄想症了。
“你去养老院找人时用的那张照片,就是张洪涛跪在地上求我告诉他沈垚遗言时被拍的。我想他接近真相了,但真相往往都是危险的。”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余一舟还是懂的。
“既然危险就别再说了,我还没活够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