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几乎是一激灵,裴绮真便从长椅上蹦起,与此同时把口罩拉了上去。
……吓得她头都不晕了。
随后,她转身看过去,发现对面是个极美的青年。
金色的阳光透过枝桠空隙投落在地上,为这里增添了明意。
然而,这自然的美感,却远逊于对方所带来的惊艳。
他仿佛悄然盛开在这里的紫罗兰。
隔空相望了会儿,裴绮真见他始终不说话,有些纳闷。
这人……谁啊?
“你、有事?”她想了想这句话的新亚语,开口道。
因着感冒,她的嗓音没了平时的清亮,配合起此刻因疑惑而轻微上扬的语调,倒透出一种别样的随意。
这一周,艾泊瑞修每天都在千延大厦附近徘徊巡睃,前后左右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可惜,那缕让人困扰的气味再未出现。
每日清晨他怀着隐秘的期待出门,晚上又载着失望而归,坚持到某天经过族里的厅堂时,听见自己的父亲向二伯询问“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路过的艾泊瑞修:“……”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他的人生第一次遭遇如此大的挫折,如果任由这么不安定的因素在外,或许某天……
此刻,目光沿着对方每一处的线条勾勒,艾泊瑞修感觉自己头顶的触角,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竭力压制下想要滑动喉结的**,出声道:“你是不是……带了扩散香水?”
世界上总有各种奇葩的生产商,也总有各种奇葩的消费者,譬如生产和消费扩散香水的人。
扩散香水,顾名思义,就是有助于使用者扩大自己信息素的传播范围的香水。
除了基因信息外,信息素也是每个人区别于他人的重要特征。
通常而言,人的信息素只会浅淡地萦绕于周身,只有当社会距离超过安全范围时,人们才可能相互闻到彼此的气味。
为了避免给他人——尤其是虫族——带来困扰,大家一般默认将自己的信息素维持在清淡状态,而非刻意采取手段将其变浓。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一些十分自信的人常常乐于通过彰显自己的信息素,来达到显示自身强悍或者博取关注的目的。
而扩散香水的广告词便是“让您能够由内而外地散发魅力”。
“……”
虽然这句话广告词,被批评得很惨就是了。
尽管对方的嗓音略低,但裴绮真还是捕捉到他所说的词汇,踌躇了一下,没有选择搭腔。
扩散香水……是什么东西??
没有听见她的回答,艾泊瑞修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失落,只是面容仍维持着平静。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或许什么答案都好……
“你,和蒂利海认识?”他又问道。
裴绮真怀疑他看了两个人的合照。
因着根本看不出对方的情绪波动,她一时难以猜出他问话的目的,总觉得这人是来找茬的。
……不过,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艾泊瑞修从没被这样无视过。
可不知为何,他竟生不起一点负面情绪,反而……
“上次……你是不是去了千延大厦?”
若是此时有其他认识艾泊瑞修的人在场,必定会为此惊讶——
他居然也会讲废话。
“你是?”
“我……”
终于再次听到对方的声音,艾泊瑞修顿感自己的心跳频率加快。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动了动。
“……我叫,艾泊瑞修。”
“你好。”裴绮真组织了下语言,“你、有什么事?”
她干脆把对方当作练习口语的对象。
——1v1,很合适。
我一直在找你。
想要弄明白,为什么你的信息素会……
艾泊瑞修心里的声音在这样说,却不知怎么的,被一种无端的想法促使道:
“我是……被你的演奏吸引来的。”
“?”
演奏?
吸引??
裴绮真觉得,对方大概在反讽。
“是打扰、你……?”
她以为对方就在附近休息,被自己吵到了,才专门找了过来。
就在她要开口道歉之际,空气里却传来对方的话:
“……很特别。”
你是认真的吗?
裴绮真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她其实不是不通音律,刚才只是发泄乱吹而已。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眼前这位恐怕比自己懂“乱吹”得多。
“……”
艾泊瑞修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谎。
他自小被教导要诚实、自重、沉稳、镇静,这四个词几乎贯穿了他的前半生,或许也会贯穿他的后半生。
可是,现在……
他的第一条信则被打破。
细细感受着自己左胸内的跳动,艾泊瑞修没有在那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悔意。
他是个尊重内心的人,所以也会跟随内心行动。
艾泊瑞修往前迈进一步。
“我……”他嘴唇翕动两下,“能跟您学习吹叶吗?”
“……”
就刚才那样的?
哪怕极力忍耐,裴绮真脸上也不禁泛起一丝古怪。
这也……
“我可以付学费。”艾泊瑞修又说。
学费?!
裴绮真瞬间精神一振。
原来……
这人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来送钱的!
不过以防有诈,她没敢轻易表露自己的态度。
“刚才我,乱吹……”她严正表示,“不好!”
“没关系。”
作为一个从小修习音律,迄今已精通五门乐器、粗懂八门乐器的人,艾泊瑞修实在无法违心说出“很好听”这种话。
刚才……已经是极限了。
“这种演奏方式很特别。”他道,“希望您可以做我的老师。”
直到这时,裴绮真才注意到他对自己换了尊称。
原来是想学技巧。
“你有、音乐的,基础吗……?”
“有。”艾泊瑞修微微抿唇,“一点。”
他既担心对方不愿教导毫无基础的人,又怕对方知道自己基础不错后敷衍过去。
——“瞻前顾后”这个词,在他此前的人生中从未出现。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叫人慌乱。
“那,你会……”
说到一半,裴绮真才想起自己没学过“笛子”这个词,不由暗叹口气。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转换语言时,空气里传来对方轻缓的声音:
“您可以用手势告诉我。”
艾泊瑞修早发现,对方的新亚语说得有些磕绊。
按理来讲,这种异常现象应当立马引起他的警觉,但……
自己,好像也变得异常了……
受益于从小的素质训练,艾泊瑞修拥有异常敏锐的直觉。
他想,如果去探究这其中的原因,眼前这一幕恐怕会很快消失。
到时候……或许便再难寻见了。
之后,裴绮真比了个生动的吹笛子动作。
“笛子有接触过。”
聪敏如艾泊瑞修,一看就猜出了她手势的含义。
他一改平常说话的简洁风,还主动补充了一句:“不过只会吹一两首。”
裴绮真觉得自己的钱途没了。
相较于其他乐器,叶笛根本不难学。对方只想学技巧,又有气息基础,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吹响甚至吹奏。
她连一下午的教学费都赚不到……
果然,能自己送上门的钱,怎么可能那么好拿。
哎。
不过也没必要为此坑人,裴绮真自认还没穷困到那种份上。
尽管一开始被对方吓了一跳,但经过短暂交流,她感觉对方身上没什么恶意,反而面对自己的笨拙吐语,表现得出奇有耐心。
还是可以考虑接触接触,要是情况不对,自己立马跑就是了。
思量一番,裴绮真表示可以免费教导。
听到她答应下来,艾泊瑞修眼眸微亮,平常被冻结在瞳仁中的紫色,仿若遇春复苏过来了般。
“我会支付报酬。”他强调,顿了顿道,“如果您……”
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吐露自己的心声,艾泊瑞修轻移开目光,脸上难得带点窘迫: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当您的口语练习对象。”
关于口语的问题,其实裴绮真最近确实在思考。
以这个时代的发展水平,线上模拟应该已经相当完善,不管是人机对话还是人人对话,相较于21世纪,在情境模拟上肯定都有了质的飞跃。
不过人和人之间接触,最重要的还是在于真实感,而且彼此碰撞时所产生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是模拟所不能带来的。
而且她的主要目的是上外面来走动,练口语只是顺带的。
家里管家和埃尔顿都很忙,她不可能去打扰,艾德里安又一直维持那副狼崽样,大抵还不能说人话。
如果能在线下找到一个长期固定的练习对象,自然再好不过。
不得不说,对于艾泊瑞修的提议,裴绮真是有些意动的。
但基于谨慎,她并没有当场表露态度,只是将该话题一带而过,随后便以此处的树叶不适合初学者为由,带着对方换了个地方。
——她还是比较提防和对方单独相处。
现在两人站在一片空地上,外面的人声穿透矮树枝桠缝隙隐约传来,如同昆虫的嗡鸣,充当了表露存在却不会显得嘈杂的背景音。
裴绮真立在灌木丛旁,教对方如何挑选树叶。
能做叶笛的叶片,太嫩、太老都不行,前者是因为太软很容易吹破,后者则是因为柔软度不行,会影响发音。
适合的叶子应当满足三个条件:表面平整光滑,没有毛刺或锯齿,以及韧性佳。
最好是圆弧形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入口前,要仔细甄别是否有毒,确保人身安全。
稍后,裴绮真在场地里边转边选取叶子,时不时地递给对方作辨认。
“初学……叶子,要薄。”
因着对方表示不介意自己慢慢练习新亚语,所以她就厚着脸皮没放弃,还时不时从对方那里学点词汇和句子。
进度虽慢,但两人之间却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出裴绮真所料,这位叫做艾泊瑞修的青年不仅长得一副聪明相,而且本身悟性极高,短短几分钟内就学会吹响了叶笛。
于是她趁热打铁,又教对方如何通过改变叶片的振动频率,来发出高低、强弱不同的声响。
要吹动叶边,除了需运用好气流外,嘴劲、口形、舌尖的控制也很重要,而且吹奏的过程中,要随时注意调整手指的松紧。
总而言之,技巧不少。
由于有些地方实在不好解释,加上词汇量还没充实起来,一时找不到替代词,所以裴绮真停顿半晌,干脆拉下口罩。
“看!”
她指指自己,示意对方仔细观察嘴型。
“……”
注视着她衔起叶片,艾泊瑞修神情冷峻依旧,似乎毫不为此动容。
然而,无人知晓,此刻他的胸口已在发紧发烫。
认真演示了一遍,裴绮真放下叶子,正打算叫对方试试,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纠正的地方。
孰料视线刚转过去,她便发现对方脑袋上晃着什么东西。
“?!”
见她看着自己,面上露出一丝愕意,艾泊瑞修暗暗感受了下身体部位,几乎是即刻便压制下正在空中雀跃挥舞的触角。
触角是虫族接收信号和表达感情的首要器官,由于十分敏感,所以在受到外界的强烈刺激时,常会反射性地展现主人的第一情绪。
事实上,这种与生俱来的敏感,让不少虫族抱怨他们的**情绪遭到暴露和窥探。
“抱歉。”艾泊瑞修礼貌询问,“该到我了吗?”
他一时没留意,泄露了自己的心绪。
“……是。”
裴绮真赶紧收敛起表情,认真观看和纠正起他的技巧动作。
被她的目光笼罩着,艾泊瑞修不免微赧,他用唇含着叶片,近乎本能地表现着方才所学。
几秒钟后。
“手,太紧。”裴绮真提醒他。
闻言,艾泊瑞修调整了下劲道,让自己的手指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
过了一会儿。
“口。”裴绮真让他注意发力。
“……”
艾泊瑞修微抿起下唇。
他……似乎有点紧张。
俄顷,裴绮真又看见对方头顶的东西出现了,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活泼,这会儿显得低调得多,像是在低落,又像是在害羞。
她觉得有点新鲜。
这个,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见她眼神飘向自己,艾泊瑞修不由有些无措。
“抱歉……”他低声说。
他的触角似乎不大对劲,总是违背自己的意愿……
这实在有失稳重。
因着这个缘故,艾泊瑞修整个人陷入了低迷。
“……”
裴绮真不明所以地偏了下头。
她没觉得,那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不过看着对方眼神里透出郁悒,她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拿起叶片衔在嘴里,吹了首节奏舒缓的小曲。
带有抚慰性质的曲调随风扬起,伴着附近矮树的簌簌声,演绎出动人的旋律。
听见曲声,艾泊瑞修重新抬起头,朝她看去。
只见对方不知何时侧过了身,对着前面低垂的树梢自娱自乐般吹奏起来,浑似没有看见自己的低潮一样。
“……”
这一刻,艾泊瑞修感觉自己的脸迅速烧了起来,心也跳如擂鼓。
她……是故意避开自己的难堪的。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和昨天的字数凑起来相当于这两天更了三章!赶紧给宝子们放上来,不然饿坏了……小蝴蝶终于升温了,接下来又要换对象了,还真是忙碌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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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叶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