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鹤在爆炸的余波之中稳住脚步,才一步步走向那狼藉中央。
踏过碎裂斑驳的砖墙,那些血污和泥泞,还有那些被埋在最底下没眼色还试着站起来的丧尸们。
所有的一切也都在眼前变得清晰。
看着封鹤的身影隐入那烟尘之中。
大家的心里都提了一口气。
不论之前如何,但至少此刻的他们是真心希望那孩子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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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那些丧尸一刻不停地撞击着那扇门,锁头都发出些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慌忙无措地巡视着周围。
眼见这件事还没能解决,房屋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掉落的碎渣落在头顶,坠落的石子砸在脊背上。
腿已经因为过重的伤势都变得没有知觉,只能手脚并用地向前移动。
终于是在那房屋摇晃倒塌的前一刻,他将自己埋进了身后堆叠的那堆物品之下。
刹那间,天旋地转。
一切都在这剧烈晃动中倾倒。
“我是要死了吗?”
他脑中不可抑制地划过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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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股恍惚的劲还没能从身体里完全褪去,睁眼看着封鹤朝自己靠近的瞬间。
还以为是什么濒死瞬间望见自己走马灯旋转着消散的人生。
周围忽然变得寂静,耳边嗡鸣也散了个干净。
封鹤身上脏污一片,也没好意思碰人家。
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开了口。
“你还好吗?”
那个小孩坐在废墟中,
早已经空洞的眼底滑出温热滚烫的泪来。
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那些积蓄已久的委屈都在此刻抒发出来,化成掉了线的泪……
没人知道他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又是何其的幸运才能活到如今。
“这里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角落里,都是那些家伙吓人的叫声。”
“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依靠般,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自己遇到的那些骇人景象。
封鹤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转头去看江涉鸿。
可那小人偶在完成这突发事件之后,又变成之前那不发一言的冷漠。
背过身去,表示自己并不接受封鹤星球投来的求助信号。
再转头看向另一边,感性的红玫瑰小姐早在那头泣不成声。
抬起手刚想抹泪,结果看见自己身上脏成那个样子,哭得更厉害了。
封鹤只能又将视线落回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
看着那副模样,也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紧了紧怀抱不让人从身上滑落。
无数次被威胁生命的场合,那些困扰着他的恐惧,都远没有现在的这点温暖来得更强烈。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那股情绪中抽离,
抽噎着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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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上,那几人都没好意思开口。
尤其是之前叫嚣的那位中年男人。
毕竟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他们造就了如今的惨烈。
小孩看着落在身上的视线里那些闪烁的情绪,就不自觉地想起男人将自己遗弃时的神情。
很抱歉,但迟来的抱歉并无意义。
不想理会这为了安心而做出的补偿行为,
也并不准备原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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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到扎营地点还是需要些时间。
封鹤翻出之前准备的医疗箱,笨拙地替那小家伙清理着伤口。
清水顺着手臂流下,带走那些粘在伤口表面的泥沙。
酒精带着些尖锐疼痛。
为了转移他注意力,汪岚脱下那沾上丧尸血肉的层叠布料,拉着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和他亲昵地说着话。
“你叫什么名字?”
“沈知节。”
他像是很久没有这样和人交谈过了,显得有些局促,手指放在膝上,不住地揪着衣服上的凌乱褶皱。
“这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也是他妈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封鹤并不能拥有这样的感受,他连带着回忆一起忘却的,还有那些作为人类时的情感。
汪岚一下子也噤了声,颓丧地坐回座位。
这句话也勾起了她的回忆,
但或许也算不上回忆。
毕竟她对于母亲的所有了解,也仅有一张褪色的老旧照片。
谈话还没开始,就让车上的气氛再度陷入沉闷。
末日来得太快太急。
太多的温馨在转瞬间被摧毁,所有的人都在这一遍遍的怀念里变得满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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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节的视线落在他指尖,看着洁白的纱布包裹着那满是深色敷料的狰狞伤口。
疼痛感受依然尖锐。
腿上那道伤口相对而言要浅上一些,但比起手上那条要更长。
缝合的事情封鹤做不来,干脆把剩下的部分全权交给周齐负责。
一管麻醉下去,本就昏沉的意识彻底断线。
缝合的过程也异常顺利,拿了些硬物作支撑,将整条腿包了个严实。
其实除开那两道大的伤口,他身上还有些被划破的细小伤口。
但还好都只是磕碰留下的,只要不再发炎流脓,就不存在什么大问题。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
世界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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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还是按照原有的安排进行,除开伤员沈知节,负责驾驶车辆的周齐和中年女人刘婶以外,剩下的人两两一组轮值守夜。
但今天对于这些人的了解还不清晰,又是出了这样恶劣的事件。
这样的重担只能又落回了封鹤和江涉鸿肩上。
即使这两人貌似在大家都觉察不到的情况下“冷战”。
这里离第六区边界有些距离,夜晚的沙尘并没有那么重,依稀能窥见下头斑驳细碎的星。
江涉鸿敛了敛眸子,坐在墙根处。
这几天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人那夜说出的话而不高兴。
只是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记得,有些情绪只有自己背负,对着他的每一个瞬间都只能想起那些只在自己的记忆里闪耀的曾经。
就总涌起些淡淡的心酸。
即使现在的自己好像并没有心…
思及此,江涉鸿的头歪了歪,恰好对上封鹤视线。
迟钝的活死人想了好些日子,还是没想出来自己错在哪里,只能拙劣地讨好自己的债主大人。
江涉鸿看着那头封鹤小心翼翼的神色,那些压在心底的郁闷忽然就如风一般飘散了。
这可能也算得上是他除了活死人、预知之外的第三种能力。
虽然适用的范围可能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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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鹤看着那人身旁一大片空地,还是挨挨挤挤地坐到了自己身边。
自顾自地指使着他。
“我有些困了,把你的肩膀借我靠靠。”
‘人偶也会困吗?’
封鹤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的了解好像还是有些不够。
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
他从不会拒绝江涉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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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夜奔波的劳累,松懈后的神经再不能抵抗那些翻涌而上的疲倦。
大家都强制性地让自己陷入睡眠。
毕竟这还只是第一天,
总要留着精力去应对还未到来的危机。
除了一人。
当周围一切都陷入沉眠,守夜的两个家伙也没了声响。
那中年男人正睁着眼,眼中的恨意翻涌。
以前那无往不利的栽赃手段都被这几个假好心的家伙给打破。
要是没败露倒还能混过去。
要是回到了第六区驻区一上报,自己还不知道有没有几天好活。
毕竟身为反叛军的他们,此生最恨的就是被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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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着地面缓缓直起身,放轻了脚步。
拎着自己藏好的那把小刀,就往这旷阔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本来应该在被质问的当下就该动作的。
此前的犹豫也不过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人的实力。
就那叫封鹤的大块头单手能扯落一大片墙体的力气,一拳就能把他干趴下了。
以自己的力量一定是敌不过。
但现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就说不准了。
现在就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本来是想先把那个领头的女人,还有看起来很能打的大块头先干掉的。
偏偏在路过沈知节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汹涌的情绪干扰着那本应作出的决断。
他一步步凑近那毫无知觉的人,握着刀的手用力到发白。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愤慨。
“解决不了他们,我还能解决不了你吗?”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你那么好命,为什么偏偏碰上这群多管闲事的家伙。”
“你这家伙早就该死在丧尸群里了,不应该还能活到现在。”
“你就和那些被遗弃的家伙一样该死…!”
作为在商界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他,勾结政客,攻击同行,收买和笼络人心。
再装出一副不知所谓的老实模样,看着那些人的落败。
早就已经被那些污浊的浸染了个透彻。
泯灭了那些本应拥有的人性。
又或者,他本来就没拥有过……
寒光在这夜晚闪烁,
昭示着一条性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