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漆羽没能向虎洁说清楚陈家案子的缘故,虎洁本也不想听。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必死之局,也无妨多担两桩罪,只希望将漆羽摘出去。
听了慕昱问话,她也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似乎是不想多做辩解,只等慕昱给个判决了。
慕昱不逼他,提步走到漆羽身边,见他似乎是在压抑着情绪,侧着头咬着唇,全身都在颤抖,便说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敢作敢为的,怎么连她未沾的罪名,都抛与她了?”
漆羽身子晃了晃,眼中似燃幽火,刚想说话,却又对上了虎洁阻拦的眼神,刚张开的嘴重又合上了。
“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有判断。”慕昱重坐回了他先前拉到院中的椅子上:“这事,漆羽你大约也同样只是帮凶,魏深拿什么威胁的你,要将虎洁灭仙的罪行散布出去吗?”
看漆羽情状也晓得,能让他避了虎洁于魏深合谋,多半就是受了威胁。人命案与魏深本人有关,他不会拿出来作胁,但是那些失踪的仙族却是可以拿出来作筏子的。
漆羽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慕昱,情不自禁地反问了一句:“你不是不知晓吗?”
他这话一说,瞧见慕昱了然的表情,才知道他不过是诈自己一诈,面露懊恼,却是不再沉默了:“确如你所说,你要罚便罚吧,大不了也要了我的性命去。”
漆羽想到这里将心一横,倒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了:“确实就全是我做的,阿洁知都不知,这事该算在我头上。如今你也知晓她复仇有因,总不至于真要了她的性命吧。”
慕昱没回话,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来判这件事,但若是真寻向城主告知,由人族来管,虎洁必然得不到公道的。而如果由他来判,就不大可能真要虎洁性命——怎的慕永倒是留话说自己会判偿命?
他不动声色地想着慕永到底是要吓虎洁一吓还是另有算计,漆羽没等到他的回答却是急了:“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他一直忍耐着,也不过是思考到底有什么办法能为虎洁谋得活路。
漆羽是真的想救虎洁,虎洁于他亦师亦友。他原本也只是元通山中普普通通的一只乌鸦,这个族群生来就不讨人族的欢喜,他虽天生有几分灵根,却根本无门修作妖。
如果不是撞见了月辉下沉眠的虎洁,得了她的指点和几次庇护,他根本就不会能凝出妖丹化作人形的一天。虎洁复仇,也是他亲自去引了魏深入套,作了虎洁的复仇者。
“若你以杀人来算,阿洁根本就无罪。她虎骨失而复得后,白日里便需受万蚁蚀骨之痛,那些仇家还在逍遥时,她便已经在受罚了,这本就不公平。况且你也知了,人是我与魏深合谋杀的,带到阿洁那里的也只是尸体,你以什么论她的罪!”
慕昱点点头,他要等的也就是这句话:“从前六具尸体你带给了她,可后两个陈家人,她未见过,你带去了哪里?”
“早就已经埋了。”漆羽不擅长说谎,眼神闪烁着不愿与慕昱对上,看着就知道是有隐瞒。
“陈希的父兄是不是还有活口?”慕昱总算是想通了其中关窍,为什么慕永说自己需杀了虎洁:“她的仇如今也算是报完了,当是可以离开这伤心地的时候了。你与我说实话,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我能让你们离开。”
事态转变得太快,漆羽的情绪都没了落处,欣喜之情将涌未涌,望了一眼同样露出困惑神情的虎洁,见她向自己点头,这才从头开始说。
当初魏深考作了书吏,其实已经是放弃了娶陈希的想法。
辉阳城主城远比华亭镇繁华,他有了这样光明无比的前程,甚至未来同僚都已经暗示想与他结亲,他何必非要与看不起他的小门小户作亲家自己承委屈?
虽然对陈希有几分情谊在,但那也是在他考得这功名前。
但他还是有些孝心在的,以自己功名暂抵押得了房主信任,在这主城中拥有一所大宅后,他便往华亭镇中赶了,想着的一是要将寡母接走,一也是想着要让陈家悔不当初。
然而他没想到,途径元通山时,会在山中迷了道路,只能凭直觉在一只乌鸦指引下离了那片古怪林子,被引到了一处洞穴前。
听到其中传来野兽沉重的呼吸声,魏深提着胆子往里看了看,便看到了一只青眼白虎,立刻便吓傻了。
他不知眼前巨虎是妖物,但他希望眼前的是妖,因为妖是可以交流的,而若是面对真正的虎,他怕是就只能是食物了。他赶忙跪倒在地向这巨虎拜,只道:“您便是此山中虎大仙吧,多谢您以鸦为我领路,还请送我出山!”
白色巨虎发出似焦躁似痛苦的嘶吼,更是惊得魏深不知道如何是好,吓得倒退就要逃跑,却被个嬉皮笑脸的玄羽袍少年给拦住了:“这里可无有什么仙,但你要保住性命却也不是无法子。”
魏深见那巨虎张嘴,口中獠牙尖利,只觉自己肉疼,急急问道:“什么法子,我一定都做到!”
“以命换命,你若想保命,便替我们去杀人,你办得到吗?”少年说得轻巧,魏深狠咬牙,自己努力这许多年,才华横溢可做城主书吏,生命怎么能在这里终结,道:“要我杀人可以,但我若是被抓了,也会丢了性命,这事如何算!”
听他这么说,少年倒是愣了几秒,好一会儿捧腹大笑,似乎没想到魏深竟如此轻巧就答应了:“原来如此,你不怕杀人,你只是怕杀了人被抓。”
他渐渐收敛了笑容,向魏深保证道:“你且安心,你只管杀人这一桩事,为你善后就是我的事了。”
关于事件的起因,漆羽的回忆到此为止,他至今说起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实际上,我当初也不过是在测试他。他不答应,我便消除了他这段记忆送他下山。哪知道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似乎杀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漆羽从袖中抽了一张卷轴出来:“为了哄他不许反悔,我又耍花招,弄了这么张妖契。跟他说,如果他未完成承诺,我此卷轴一烧,他便要失了性命。”
卷轴燃起,无事发生。
漆羽笑了笑:“这当然是我骗他的,可他不敢赌,只得放弃去辉阳城,作了陈家女婿。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不太熟练,又担心被抓住,中间间隔了许久才联系我去做了第二桩。
我与阿洁并不着急,时间于我们而言本就不算什么。可他发现不会被抓后,想着借机让陈家发展起来,自己也脸面上有些光,倒比我还勤快了。”
慕昱听到这里示意自己已经大概了解,也就让他略过更多解释:“那他为什么要杀死她妻子父兄?”
“这二人去辉阳城一趟,听说了他的事,知道他当初连房产都已经在置办,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自家女儿放弃功名,主动作赘婿。这二人本就不喜欢他,如今晓得他居心叵测,自然就想着踹了他,让陈希再嫁。”
听到这里,慕昱也就无需再听他说下去了,他本就瞧出了这些端倪,缺的也只是一个具体缘由而已:“所以如今还有一人活在你那里?”
“是。陈家老的那个被一刀毙命,但陈家小子年轻体壮,又躲了一躲,未受致命伤,只是流血昏迷,被我带走后竟醒来了。无仇无怨的,我总不好再对他下杀手,可若是放跑了他,我也会暴露,只得将他关了。”
“人呢?我受了陈家小姐委托去救他,有了他这伤者作证,便可以指证魏深了。”
听了慕昱的话,漆羽连忙拒绝:“如果这样这些失踪案便都暴露了,魏深怕不是要狗急跳墙,到时候引来虺蛟族,阿洁如何能脱身?”
“我当着陈家少爷面,杀了这虎妖就行了。”慕昱这话脱口而出,漆羽只以为他先前是在欺骗自己,怒火腾起刚要有所动作,虎洁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拦住了漆羽,有些困惑地道:“尊主说你要夺我性命,是这个意思?”
“管他那个混球是什么意思,你只需要配合我就行了。”
慕昱洒然一笑,他杀了虎洁,自然也就不会有其他谁再能杀了虎洁,在陈家少爷这个凡人面前做做假也不难。
有他这个陈希请来的调查者作证,又真的救了陈家少爷,可信度自然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