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山脚下,一道身影不断徘徊,时而发出几声叹息。
“要不还是请辞吧...可工龄还差几十年...”
“要不再忍忍...可我他爹的真忍不了连决那小子了...”
郁真从山上下来时,便见陈万里蹲在雪松下,不停揪着他那下巴上所剩无几的胡子。
他有心提醒对方注意言辞,可身旁人更快开口,“想离职就递交辞呈,除休沐日外三日内批复。”
“...”
陈万里并未察觉到二人的靠近,一抬头却是老泪纵横。他上去便抓住连决的衣袍,哭喊道:“我的大人唉!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啊!”
连决嫌他丢人,又担心他会将自己新换的锦袍抓皱,伸指将他定在原地。可陈万里身定泪不停,偏偏身旁人还不停拱火。
“是啊,你家大人差点就仙去了”,郁真冷脸抱剑站在一旁,不肯跟他有丝毫接触。
“...”
连决自知理亏,可分身各有人格,实在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也是在融合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极端。
然而现在更重要的事情还未解决,他还需要处理耽误的事宜。念及此处,他将陈万里的定身解除,询问道:“三域如何了?”
“还得...您亲自去看”,陈万里抚平胸中激动的心情,可语气中仍是急迫不已,“殷亡咎又复活了一名大将,今后不知又要有多少害人的东西!”
连决眉头微皱,他并不记得殷军里还有另一员堪称大将的人物。此外,照殷亡咎先前那副怪异模样,若说背后有他人指使还更可信。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猜测,等到三人真正到达前线时,才明白境况比他们想象得更为严峻。
上方那人一袭碧衣,身周浓郁黑气缭绕,挥手间万尸复生。郁真只觉此人十分熟悉,视线交错之间,二人视线相对。
“好久不见。”
连决转过头去,见郁真紧紧攥着城墙砖石,双手被划破也懵然不知。而众人更是惊诧,面前此人的面容与郁真极其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些阴郁冷漠。
郁真未曾察觉他人审视的目光,他死死盯着面前碧色的身影,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那人与他隔空对视许久,视线忽然移到他手中长剑的剑穗上。那一瞬间,她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苦。
“你不记得了。”
郁真见她挥袖带着恶灵大军离去,就要追她而去,却被连决拦住。
“冷静一点”,连决见他神色慌张,这才认出那人的身份。可她的神色与自己记忆中的少女相差甚远,怕不是也是为人操纵,“我们先回去!”
然而如今郁真的身份已然暴露,那位“殷军大将”的身份更是可疑。因而他一进入议事厅,便听众人不断质疑。
众人不敢激怒连决,但话里话外皆能听出对第一仙门闭门不出的指责。
“那人究竟是谁?我看她比殷亡咎那厮更加要命!”
“当年事我是不知,只是如今是生死存亡之际,第一仙门仙师长老为何还不出山?”
郁真欲将真相说出,可连决思虑更甚,拉着他进入内室。
“我都知道了,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郁真不知他为何隐瞒真相,惹得世人对各位尊者颇有微词,岂不是损了他们的名誉。
“若世人知晓此事,那第一仙门就真的不复存在了”,连决十分清楚,这世上从来都是先有人,再有地。一个不存在人的地方,也不存在于世间。
“怎么会不存在,他们不会忘记第一仙门。”
“那么他们还记得‘江门天一观’吗”,在他年少时叫作‘天一观’的师门,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第一仙门’。可能是一次较长的闭关后,也有可能是一瞬间。
然而无论如何,连决都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永恒的记忆。
郁真被他说得一愣,可这世上确实有人记得。他几欲张口反驳,却默默收了声,皱眉道:“那你要如何?”
“...若是”,连决停顿半刻,看着他的脸色道:“你能在此时作为门内代表...有我们二人在,想必能将此事暂时平息下来。”
“我如何能代表第一仙门?”
郁真心道自己不过占了个转世的身份,如何能够成为令众人信服的第一仙门的代表。他下意识便要否决这个提议,可连决又再度开口解释。
“只要向世人宣告我们二人在门内的关系,他们自然会信服。”
郁真这才明白对方绕来绕去,竟是全然为了这个。他心中恼怒,一时间竟有些发笑,“你是真的很想拜我为师啊。”
而连决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便要收回先前提议。可郁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冷笑一声道:“好啊,你去说吧。”
说罢他便挥袖离开,将连决一人扔在屋内。
*
郁真离开内室后,便径直回了寝房。
白即在屋内等他许久,一见面便哼哼唧唧地扑了上去。
“得给你找个伴了‘,他将不停绊腿的留守小豹拎入怀中,见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开口道:“怎么样?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抱着你。”
怎么不能呢?
白即仰着脑袋,一边吃尾巴,一边发出疑问的喵呜声。他这么大一个人,抱着它这么一只小小的豹子也不累呀。
“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还有个伴儿陪你”,郁真刚才不过随口一提,此时却是真动了心思。即便白即只是杂血神兽,它的寿数也远长于自己。更不用提现在兵荒马乱,哪日一命呜呼也是常事。
可怀中小豹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自己琢磨来琢磨去,倒以为他是嫌弃自己,不想养小豹子了。它的眼中瞬间泛起泪花,立刻就要哭给他看。
郁真空有几十年养豹经验,却次次都看不出小豹子是在假哭。他见白即哼哧哼哧的,立马便慌了神,连忙抱着它来回哄。
“没说不要你,只是说给你找个好朋友”,他摇着小豹的毛绒爪子,小心翼翼地跟它解释,倒是跟哄孩子没什么区别,“你不想要我们就不找了,好不好?”
而连决解决完公事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他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便以为郁真打算再养只灵宠,附和道:“若是一般灵宠倒是无趣,白池中还有几颗水龙蛋。你若想要...”
话未说完,怀中小豹又是‘哇’地一声,这次是切实地哭了出来。
“...”
郁真白费了一番力气,又要从头哄过。可这次他说什么,白即都听不进去,只以为自己要变成无家弃豹。
小豹的哭声一阵大过一阵,郁真实在忍受不了,咬牙走到那位始作俑者面前,“你哄。”
连决沉默着接过哭得抽抽的小豹,尝试哄了哄却是收效甚微。他见郁真脸色愈发难看,只好偷偷给白即灌输灵力。
没过一会儿,小豹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吃撑了,竟慢慢睡了过去。连决默默松了口气,将熟睡小豹轻轻放到卧榻上。
他这才敢看向一旁的郁真,双手不自觉握在一起,“抱歉…”
可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也是平淡无奇,“你有事吗?”
“关于妘合的事,我已查出些眉目了”,连决作为殷氏之乱的幸存者之一,自然比他人更了解当时情景。加之融合了林均二人的记忆,他几乎瞬间锁定好方向,“妖灵族与此事有关。”
“为何”,郁真诧异于他话中的坚定,即便他也有所疑虑,但却没有直接证据。
连决犹豫片刻,又开口解释道:“妖灵族精通仪式,天下阵法大术多出于他们。其中有种能医白骨,活死人的还灵阵,所用材料亦是兽骨。”
“你倒是了解得彻底。”
连决被他语气中的质疑打断,低垂着眼仿佛受了很大委屈。可他这副样子却无法打动郁真,片刻之后只能讪讪开口,“我...去处理公务。”
说罢他便缓步离开,只是在出门时刻意停顿片刻。
“把门带上。”
连决眼中的光立刻黯淡下来,轻声附和后将门关闭。
“...”
房内终于安静下来,郁真看着一旁呼呼大睡的白即,深深叹了口气。
然而,珍贵的宁静转瞬即逝。
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寝房房门再度被敲响。他瞥了一眼不请自来的连决,收拾床铺的动作不停,“我要休息了,有事明天说。”
可连决却听不出话中的驱赶之意,竟还上前接过他手上的枕头,抿唇道:“我来。”
郁真被他挤到一旁,看他三下五除二将被褥铺得整整齐齐,甚至还用灵力将床单上的细微褶皱抚平。
“...”
郁真静静地看他做完这一切,神情慢慢变成无语。直到对方收拾完,他才在那副讨赏的眼神中,将平整板正的被子扯松扯软。
“...”
连决再度沉默下来,双手紧握在一起。等到郁真疑惑注视了自己良久,他才试探着开口,“我能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