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把次卧租出去,摩尔已很久没进来过。除了床头的窗户装上了厚百叶窗,房间和原本的样子并无太大变化。
房间里杂物很少,书架上多了几本书,全是人物传记类。床头桌上除了台灯、闹钟和纸巾盒,就只多了一瓶矿泉水,就像这里还只是个临时客房一般。
空调预设的温度太低,摩尔按自己习惯调高了四度才躺下。
门外没什么声响,估计霍绯箴还在对面房间照顾白予绛。她突然有点不放心,想再过去看看,但也说不清哪里不放心。那边两个都是成年人,看了又如何?干脆作罢。
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平常这个点她早就睡了,其实挺困的。
睡着睡着,却觉得旁边的床垫陷下去一点,有人爬上床来睡在她身后。转过身还能闻到一股沐浴后的气味。
“哎,你干嘛呢?”她平声质问。
黑暗中传来霍绯箴的声音:“客厅都是你下午画画的颜料味,熏得我睡不着。”
“那你也不能……”
“是谁把人带回来还灌得烂醉的?”
“那你去那边睡啊。”
“真的?”
安静了一阵。摩尔妥协:
“算了……我去客厅。”
“别折腾了,都几点了。”霍绯箴拉住她,“我不会乱来的,放心好了。住进来前说好的规矩我记得的。”
摩尔没应她,但也没有动,似乎是默许了?
过了一阵,霍绯箴觉着热,摸了空调遥控看温度。这两个人对睡眠环境的温度要求显然有差异。
霍绯箴是趴着抬起身的,遥控器微弱的光映在脸上,勾勒出低头的侧脸,仿佛冷调的石膏像,在黑暗中特别清晰。滴滴两声把温度调低两度,然后她把遥控往旁边一扔,又趴回到床上来。
微弱的光线灭了,眼睛一时没适应过来,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会儿又听得摩尔说:“她是喜欢你的吧?”
说的是白予绛。
“一点点而已,不多。”
“判断的根据?”
“才认识多久,她对我想象大于真实。”
“你刚才,她说’你可以’的时候,是故意拒绝她吗?”
“嗯。”
“为什么?”
“她是个阳光的好孩子。我跟她不合适。”
“既然只有一点点,又何必故意挖出来拒绝。”
“残忍要趁早嘛。”
摩尔无声叹口气:
“你看到她哭了吗?”
“看到了。”
虽然只是醉后几滴无声的眼泪,却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
所以摩尔说:“你们确实不合适。”
再次安静,黑暗中只听得空调嗡嗡的运转声,还有隔着窗隐隐传来的马路上汽车高速开过的声响。
“哎,”霍绯箴又问,“明天还画画吗?”
“看情况吧,有时间的话。”
“中午想吃什么?”
“你煮?”
“嗯。”
“有什么可以选?”
“关东煮配米饭,德式汉堡,二选一。”
“关东煮吧,估计白予绛适合吃这个。”
“好。”
本以为这次停顿该就这样睡了,但却是摩尔又再问:“客厅打开窗通风了吗?”
“开了。”
“熏得睡不着,真的假的?”
“假的。”
“骗子。”
“熏是真的。”
黑暗中感觉摩尔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我不出去了,你手可以挪开没?”
“没。”
还趁机耍赖了?
这张床,比双人床窄一点,比单人床宽一点。先来者侧躺,后来者趴着,挤在中间的手臂就弯曲交叠。其实,早在摩尔说要去客厅的时候,便已是这样了。
小臂被摁着,手腕被轻轻捏着。拇指就按在脉搏的位置,静静地似在窥探她的心率。低声对话间,那拇指还会不安分地轻碾两下。
霍绯箴不松手,摩尔却没有跟她计较,也没再说什么。她很久没跟人睡同一床了,偶然的话,这个距离并不让人讨厌。
过了一阵,霍绯箴又低声叫她:
“哎。”
“你怎么话这么多。”
“你猜我们现在离得有多近?”
“不知道。”摩尔应她的时候双眼紧闭。
“想知道吗?”
“不想。”
其实不睁眼也罢。也是早从一开始,鼻间呼吸到的空气就是微热且潮湿的。
手腕还是被握着,脉搏处又略略沉了沉,黑暗中的“晚安”是再次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早上。
明亮的阳光穿透厚百叶窗的缝隙,平行着落在灰色的被单上就变成了曲线,一道明一道暗,明暗相间,边缘是模糊的。
比习惯温度低了两度的空调让摩尔觉得很冷,而且鼻腔干燥很不舒服。她卷着被子坐起来,连打了两个喷嚏。
抽了两张纸巾搽鼻子,纸巾盒就空了。房间的主人并没在,待会得提醒她换新的。
她觉着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还伴随着一个像天使在敲门的梦。也许是魔鬼也说不定,谁知道呢?只是“像”而已,她没有开门,所以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但梦是奇诡的,也是愉快的,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穿过那门,像春风一般探过她全身的肌肤。
梦有时是现实的再现,有时是现实的合理化,有时是愿望的体现。可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那终究只是一个带桃红色的梦而已,没有任何现实的说服力。
但总不会无端做这种梦,所以她又猜测,睡在她旁边的人并没有很老实地睡这一觉。
她始终认为,霍绯箴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至少在某些方面,她对她没多少信任感。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霍绯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的边界。
就跟霍绯箴问人吃什么喝什么是一样的,她会不断试探你的边界,从各个方向探寻你真正的喜好,并得寸进尺。然而一旦你确切地划了一条线,她就会马上点到即止,不再越界。
用一句专业点的话来说,霍绯箴秉持的是“法无禁止即可为”。而她狡猾的地方在于,她总能在被默许的边界前恰好止步,收放自如,仿佛她的兴趣更在于试探的过程。
与此同时,摩尔也明白,自己的模棱两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忍不住一再回味梦的内容,享受梦里的感受。那双手贴在她皮肤上移动的触觉令心底生出欢欣,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渴求被需要的。
可她也深知自己的浅薄,因为在这半真半假的愉悦里,她所关注的只有她自己——也就是说,这无关情感,只是**。
···
坐在别人的床上胡思乱想并没有太多益处,摩尔捋了捋头发,关掉过冷的空调。打开房门,正好白予绛也从对门出来。
“摩尔姐。”白予绛揉着额角说,“抱歉,我把你房间占了。”
“没关系。头疼吗?”
“嗯,头好沉。小松呢?”说着她还往摩尔背后的房间张望了一下。
“可能在厨房吧。”外面飘着煮汤的味道,摩尔顺手把门带上,“你先洗漱吧,我给你拿止痛药。”
看到沙发上放着还没收的枕头和薄被时,白予绛似乎略略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是年轻,举止间藏不住事情。也好,一个枕头一张被子,免除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解释。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两个锅架在火上,正冒着腾腾热气。
霍绯箴手握切片刀,正在切一块豆腐。鲜嫩的豆腐扣到案板上时略带颤抖,伸平的手掌五指并拢轻轻覆于其上,锋利的刀子无声划过。轻巧地一刀接一刀,很快就切成了均匀的小方块,一点都没有碎。
“在煮什么?”摩尔站在厨房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豆腐。
“味噌汤。”
“什么时候起来的?”
“一小时前吧,看你睡得挺熟的,叫都不醒。”霍绯箴把切好的豆腐块丢到锅里,转脸笑了一下,看起来神清气爽。
“沙发上的东西可以收了吧?”
“白予绛起来了?”
“嗯,在洗漱。”
“那麻烦你了。”
果然,那堆被铺是故意留着不收的,伪装成昨晚有人在沙发上睡的假象。
“你有止痛药吗?她头疼。”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你去拿?”霍绯箴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表示她还要切葱花。
“好。你抽纸用完了,新的在哪?”
“哦,在衣柜的最左边。弄完马上可以吃饭了。”
好像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但也好像没什么两样。
白予绛还在洗漱,摩尔又回到次卧。衣柜里没几件衣服,无非是衬衣、T恤、背心,几乎全是黑色的。与厨房新添的种类繁多的刀具和锅碗瓢盆比,这衣柜显得简洁得多,仿佛只是临时短住一段时间。
抽纸一眼就看到了,就和那十几瓶瓶装水放在一起。换好抽纸,拉开床头柜最顶层的抽屉,就看到两盒止痛药,除此之外还有若干电池,然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床上深灰色的被子还凌乱着,摩尔想了想,起身把房门掩上,把床铺整理整齐。当然要把门掩上,不然万一被白予绛看到了,解释起来麻烦。
做完这些,她才拿上半排止痛药出去。白予绛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站在厨房门口看霍绯箴做饭——就在她刚刚站的那个位置。
发现我真的很喜欢写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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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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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次卧的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