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床头的灯不知何时已经关闭。
阳台的窗帘拉开一米宽的距离,洋洋洒洒地投进一片光影。
夏怀雁起身,靠在床头懵了好一会儿。
回神间,鸟儿扑腾着停在阳台上叫唤了几声,很快又停了一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季青也已经不在房间。
昨晚他是不是在自己身边睡的,夏怀雁都不知道。
只觉得唇是热的。
后半夜做了个辽远而细腻的梦,此刻模糊的片段有意识地往脑海里闪——他被季青也亲得喘不上气了。
夏怀雁红着脸,立刻制止了那些浮动的画面出现自己的脑子里。
他伸手触了触唇瓣,有点肿痛。
好像是上火了。
昨天中午太放肆,吃了太多鱼,没顾及鱼里的辣椒自己是不能吃太多的。
喉咙沉甸甸的含着什么,嘴巴泛苦,这病或许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了。
浴室里的牙杯比凌晨自己用过之后摆得还要整齐,和季青也那个黑色的牙杯摆在一条线上,因为款式相近,所以看起来更加和谐。
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这样就好像,他们在谈恋爱似的。
夏怀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连忙挤了牙膏刷牙,他习惯性地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那张红唇最最突兀,不用刻意去看都像染上了胭脂。
又想起那个梦来,夏怀雁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慌张地拿过毛巾洗了把脸。
下楼时,孙姨已经在了,瞧见夏怀雁对他依旧热情,“先生起床了,刚好煮了小馄饨,快坐下趁热吃。”
被人伺候着吃饭,夏怀雁很不习惯,坐在餐桌上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谢谢您。”
“先生不用跟我客气,”孙姨笑,“这是我的工作,您这样我还不知道怎么好呢,快尝尝孙姨做的小馄饨好不好吃。”
是骨头汤底熬的,清汤表面撒了一层小葱花,半沉在汤水中间的小馄饨皮晶莹剔透,颗粒饱满。
夏怀雁尝了一口,连连夸赞,“真的很好吃。”
“好吃就行,好吃孙姨以后就多做,尽量把早餐做得丰盛些,季先生他早上就不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以后孙姨就给你们分开做。”
她这么说,一开始夏怀雁只是觉得奇怪,还没发觉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后来吃到一半又想起来,才知道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什么叫“以后”、“给我们分开做”。
他不是要长期住在这里的,孙姨肯定是误会了。
夏怀雁吃完后把碗送进了厨房里,正要洗碗的时候被从二楼拿着被子下来洗的孙姨瞧见了,赶忙过来阻止了他,“先生放着放着,哪有让你洗的,我来就好。”
“不用,就一个碗,我可以洗的。”
“嗨呀,您这不是跟我抢工作吗?”孙姨笑着拍拍他的手,“我来就好,要是季先生知道您自己动手干这种粗活,他肯定要生我气的。”
夏怀雁松手的瞬间,孙姨顺势就把他手里的碗拿了下来,“您出去吧,想吃什么跟我说就行,看电视或者下楼散散步都行。”
“……”
夏怀雁有点吃不消这种状况,怕季青也真的会生气,他也就没再坚持了。
只不过他没走,看见孙姨在洗碗,他笑着道,“孙姨,我过两天就走了,您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孙姨把碗放进碗槽里沥水,准备等干之后放进消毒柜里消毒,闻言一脸不解,“您要去哪儿啊,这不是就是夏先生的家吗?”
“啊……不、不是这样的。”
夏怀雁一脸窘迫,他很难跟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道,“我只是暂时住两天。”
“暂住两天?啊!”孙姨点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不过也是。”
夏怀雁听见她这么回应自己,还以为她是懂了,还未放下心又看见孙姨瞧着自己笑得暧昧,“就算夏先生现在跟季先生谈恋爱,也总是要回自己家的,季先生又经常不在家,您肯定会无聊。”
“恋爱?不是不是,我和季总没有在谈恋爱,我们……”
“夏先生真有趣,”孙姨可不信他的话,她活了这么多个年头自觉自己眼力好得很,两人是什么关系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您就别害羞了。”
“真没有,季总人很好,我哪里配得上他,您就别开玩笑了。”
夏怀雁不知要怎么辩解,声音越来越小,只觉得脸颊发烫。
“感情里哪有配不上配不上,在我看来季先生人很好,夏先生也不差。”
孙姨把灶台的边缘擦干,拧开水头龙把清洁布洗干净。
夏怀雁站得近,从水槽里蹦出的水珠落在他白色的短袖上,晕开浅浅的痕迹,像斑驳了的茉莉花,盛开得彻底。
夏怀雁抿了抿唇,唇边的肿胀感让他的脸微微一红。
看孙姨一口咬定自己同季青也已经恋爱的模样,夏怀雁知道自己再否认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便只是顺口接了一句,“季总他人是挺好的,帮了我很多忙。”
“所以夏先生是因为感动才喜欢季先生的吗?”
“……不是的,季总他和我、不是那样的……”
孙姨就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以为他是腼腆,便笑,“夏先生可真可爱,谈恋爱还生疏地叫季先生季总呢,季先生听见该失望了。”
夏怀雁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末了忽然想起,昨天下楼梯时,季青也对自己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林峰是林先生,我只是季总。
夏怀雁一直觉得自己和他只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才有的交集。
季青也的权利大地位高,自己跟着林峰叫他季总才是最正确的,现在看来,他不会以为自己只想快点让他帮夏家,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吧。
夏怀雁的呆愣让孙姨有些过意不去,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苦恼了。
孙姨在季青也身边待了许多年,她的心自然多偏向季青也一些。
她能看出来季青也是喜欢夏怀雁的,也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自然想在夏怀雁面前多替季青也说说好话。
她这么确定两人在谈恋爱,一方面是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简单,自己心里有了个判断。
另一方面是因为早上季青也出门的时候告诉她,夏怀雁以后要长住在这儿,叫她往后一日三餐定时过来做饭就行,不用像以前那般打了电话再过来,这更让她确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两人产生隔阂,孙姨忙道,“不过没关系,感情也是要慢慢来的,不急不急。”
“……”
这回夏怀雁倒是没有再否认,只是笑了笑。
*
夏怀雁早起没有看手机的习惯,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一天下来他几乎不怎么玩手机。
他从厨房里出来后便上了趟楼,把之前在酒店里那套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洗了。
林峰的名片却正好被衣服带出来落在了地上。
夏怀雁捡起来,因为暂时没有地方放,他便打开了手机壳,将它夹在了透明壳与手机之间。
而昨晚在夏怀雁睡着之后的未接来电依旧显示在通知栏里。
是冯安双打来的。
接二连三没接到电话,怕人担心,夏怀雁不得不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给他报平安。
电话在嘟了十几秒之后才响起,一声吊儿郎当的男声立马就传了出来,“雁雁,没事儿你,搞了两天不接电话,我差点就要报警了。”
“没事,昨天有点事情忙着呢,你知道我一忙起来就不太看手机的。”
“我就是知道所以才没有马上报警,还以为你又被人欺负了。”
“没有,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冯安双的声音在电话那边低了下去,“跟我讲这些。”
夏怀雁拿着脏衣服去了浴室,把手机搁在盥洗台上开了免提,没怎么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多讲了些琐碎的事情,正要挂电话,又听见冯安双道,“下午你是不是要去舞蹈室兼职?我正好路过,晚上你就别回家吃了,我带你去吃烧烤。”
“好啊,但是烧烤吃不了,”夏怀雁笑,“我太上火了,早上起来嘴都肿了。”
“这么严重,那我顺便给你带点药吧,上次我妈给我买的我还有剩。”
两人又讲了好一会儿,其余的话决定下午见面的时候再谈。
中午季青也没有回来吃饭,孙姨问了夏怀雁喜欢什么,按照他的喜好给他做了几道菜。
夏怀雁不太挑食,无论什么都说好吃,哄得孙姨乐开了花。
他出门的时候孙姨给了他一把伞,白色的向日葵伞面,很漂亮。
下午日头太烈,夏怀雁的面色被晒得更加白皙,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白色的短T被汗弄湿了一些,炎热的风一吹,让他的脸色透出一股不自然的红。
夏怀雁在艺术机构里当助教,辅助当班舞教教小朋友们练形体。
他本人的仪态和身姿都很好,往那一站就是范本,因为长得漂亮又温柔,小朋友都喜欢他。
老师每次说托他的福,小朋友们上课都积极了很多。
夏怀雁只是腼腆笑笑,说着没有没有。
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好说什么,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老师,也不会把这些客套话当真。
舞蹈课在下午四点结束,冯安双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夏怀雁出来,便给他递了一瓶水,“辛苦了,夏老师。”
“谢谢。”夏怀雁听见他的调侃,笑看了他一眼,“别这样,我还没有那个资格当老师呢。”
“什么没有资格,”他挑了挑眉,“我看你比真正的老师要专业多了,这个学期的体育选修就拜托你带我过了,夏老师。”
夏怀雁被他逗笑,这两天沉闷的心情倒是有所好转。
“给你带了药,在我书包里,一会儿吃完饭等你回家的时候我再给你。”
“谢谢。”
“你说你上火嘴唇肿了?”冯安双凑近他的脸,仔细瞧了瞧,“我看看。”
夏怀雁不太习惯和别人凑得这么近,见冯安双在看向自己的脸后脸上的表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他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没事,下午已经好了很多了。”
冯安双却有些魂不守舍起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哦,那我们去吃饭吧。”
吃完饭后大约六点,冯安双拉着他去了步行街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礼物给夏怀雁。
冯安双的家境还算不错,夏怀雁和他出去玩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的收到一点小礼物。
虽然不是很贵重,但总是这样收也会有负担,临了分别的时候夏怀雁说了下次请他吃饭,并嘱咐他以后不要再买了,才安心了一点。
两人分开时将近七点,天都暗了,提着冯安双给的药,头上顶着一个他给自己买的新帽子,夏怀雁坐了公交车回了季青也住的元盛小区,却在小区门口让保安给拦了下来。
夏怀雁没有季青也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孙姨的联系方式,他现在又不可能直接回夏家,一是没有得到季青也的允许,二是他还没有做好直接面对夏席诚的心理准备。
虽然想快点见到妈妈,但对夏家人的恐惧依旧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有林峰的联系方式,原以为自己不会有麻烦他的事情。
带着忑忐不安的心情,夏怀雁拨通了林峰的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就被接通,公式化的语气,“您好。”
“林先生,”夏怀雁紧张地眨了眨眼,“是我。”
“夏先生,怎么了?”
“我下午出门了,现在在小区门口。”
夏怀雁的话没有表达完整,林峰却已经懂了,他道,“您在原地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小区对面的马路上车流依旧紧密,夜晚的街景让白天繁忙而稍稍冷漠的云城多了几分亲切感。
夏怀雁站在小区门口,本以为林峰会在半个小时后才来,结果五分钟后,他等到的不是林峰,而是从小区里出来的季青也。
男人依旧西装革履,穿戴整齐,裁剪得体的西裤顺着他笔直的腿垂下。
他棱角分明的脸,有几分不近人情。
不知他跟门卫说了一句什么,自己就被放了进来。
夏怀雁好奇问道,“季总,怎么是您来接我啊。”
男人瞧了自己一眼,准确来说是瞧了自己的帽子和手里的袋子一眼,便伸手提过自己手里的袋子,收回了目光往里走去,“不是林峰你很失望?”
“不是的。”夏怀雁明显感觉他生气了,可又不知他在生什么气,急忙跟了上去。
上电梯时男人终于又开口,问,“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见人肯跟自己说话,夏怀雁立马乖乖回答,“下午有兼职,去工作了,然后跟朋友吃了饭。”
“没钱还买这些东西。”
夏怀雁一愣,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头上的帽子,又解释道,“是朋友给我买的,我让他下次别给我买了,太破费了。”
季青也没说话,夏怀雁站在他边上,透过电梯镜面瞧见的男人的脸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变得更加阴沉。
随后电梯内又安静下来,夏怀雁的心跟着惴惴不安。
他虽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但又实在猜测不出别人的心思,心情也跟着季青也散发出来的情绪变得差了一些。
出了电梯进了门,夏怀雁跟在玄关后换鞋,轻轻地问了他一句,“您是不是生我气了呀?为什么呀?”
季青也没说话。
夏怀雁没听到他回答,倒想起了白天和孙姨说的话,他声音明显委屈了一点,叫他,“季先生,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季青也原本不带停顿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什么?”
“季先生……”
“好。”季青也打断了他的话,握拳在嘴边掩了掩,“说到这就行。”
他轻咳了几声,低沉清冷的嗓音多了几分愉悦,“……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