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校只是为了学会不被孤立而退让的地方。
争取机会被说成爱出风头;明明是个表现欲旺盛的人却要伪装出推诿和勉强,嘴上说着“我做不到啦”“我不行,还是某某同学更合适”,实际上心里得意洋洋像捡了笔巨款。牧野一生初入戏剧社时只不过是野心勃勃的自荐出演校园祭大戏《荷西与卡门》男一号,就被社里的部员指点了许久。
人际关系可真是个玄幻的词语,站在荒川先生办公桌前的三日月昼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如是想。
“听说你午休时和田中同学发生了口角。”荒川慎也习惯用单手摘眼镜,轻便的细眼镜框早已变了形,办公桌上的物品和大部分老师一样杂乱,唯一区别在于面前背夹上一沓签满三日月昼名字的处罚记录。
她自觉拉过隔壁的椅子坐下,翘着腿,露出了底裤上一道花里胡哨的花边,胳膊肘习惯性的搭在椅背上,口吻里还有几分洋洋得意:“居然惊动老师你了,看样子我的影响力不是一般大啊——反正我不是不会参加接力赛的。”
“谁管你要不要参加接力赛——田中同学向我哭诉了许久,我脑壳都在痛。”
“哦呀,慎也哥居然会说出这么明智的话来。”
“不是说过,在学校要叫我荒川老师吗!”他气的喉咙直发梗,劝自己好几遍“这是在学校办公室,不能大声喧哗”才把声音压下去:“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多少体谅一下我吧,班里的同学对推荐你的手冢也连带着颇有微词。”
“好啊,我尽量。”她从来就是个“我答应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你争辩浪费时间,实际上绝对还是会我行我素”的人。
面对她的敷衍,荒川先生绝望的磕上眼睛,有气无力的把联合田径赛的报名表递给她:“把表明表交给手冢,他现在应该在训练,让他明天一早统计完交给体育祭委员会。”
她懒散的扫了一眼上头的内容,直接把东西丢回去:“我才不去。”
“十分钟,我的相亲对象已经等了我十分钟了。”他指着腕表:“作为副班长我连早会都不要求你开,你放过我吧。”
鉴于荒川慎也曾经因为处理三日月昼的祸事已连续错失两名相亲对象,以至于至今还是大龄单身男青年,同情和愧疚作祟,她撇着嘴不情愿的拿过报名表:“哦。”
就偌大的青学来看,网球部并不难找,特别是校内排位赛期间,女生聚集最集中,尖叫声最浩荡的角落一定就是网球场的所在地。少年们英俊的外表和挥拍时肌肉紧绷散发出的荷尔蒙足以让视力都恢复到一点五,尽管球场外挂着“不可喧哗”的牌子,但仍旧阻挡不了春心萌动的少女麻雀似的嗓子,哪怕后来菅原教练明令禁止外来人员靠近球场,也奈何不了树丛里探出来的长焦摄像头。
三日月昼走到网球场外时,天**/晚,轮值的部员正在清扫场地。
她拿着报名表走到离自己最近的球场,倚着生了锈后又重新漆过的门框,伸手将脚边网球捡起来,轻巧的一投就进了远处的收纳筐,她扬着下巴,朝远处拎着推水器,穿着白T恤的少年喊道:“小哥,手冢君在吗?”
“三……三日月昼?”比她还要高一级的网球部部员怔了怔,难以置信戏剧社的狄俄尼索斯居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比照片里还要更好看一些,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到对方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又努力保持礼貌问了一遍:“手冢君不在吗?”他才手足无措的顶着烧红的脸颊回答:“他在更衣室。”
“谢啦。”她挥着手里的报名表,腿像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似的拖沓着地面,手长脚长,配色俗气又不大舒适的制服都能被她穿出摆在橱窗里待价而沽的昂贵感,黑色的长发在夕阳里泛着光泽,秋风卷起发梢,离的近一些就能嗅到上头的薄荷洗发水的味道,不疾不徐的走向男子更衣室,站在紧闭的门前敲了几下:“手冢君在吗?我是三日月,现在方便么?”
隔着隔音效果奇差的门窗,她听见对方回答:“在的,直接进来就好。”
进男子更衣室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得到同意,在她打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像嚼碎了的鸡蛋黄似的光线顺着门口的夹缝挤入房间的刹那,更衣室里一阵踢里哐啷的物品坍圮的动静,不二周助被掉下来的网球拍绊倒,迎面扑向对面的手冢国光。
于是当她彻底站在门口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就是这样的——不二周助撑着胳膊,趴在被打翻的网球里努力从手冢国光身上爬起来,后者倒在他的身下,屈着双腿,将人夹在怀中。
闪光灯亮起来的那一秒,十六岁的手冢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望。他偏着脑袋,朝站在门口举着手机笑的满脸奸佞的三日月昼厉声说:“把照片删掉,不是你想的那样。”
多惊艳的场面。
难怪学校里这么多人都觊觎不二周助的肉/体,据说中学三年级结业典礼上,惧怕制服上第二颗纽扣被争抢的不二周助直接将扣子送给了友人。从没系严实的领口上,能看到他分明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膛,明明看起来细细长长的少年,衣裳底下居然藏着这么紧实的肌肉,比许多专业模特的身材还要好一些。
“三日月同学……你……”他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扶起手冢国光,明明眼睛完成两条弧线但嘴角却严肃的抿紧,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流鼻血了……”
“欸?”她用手背擦了把鼻端,指尖沾上殷红新鲜的血迹,顺着人中蜿蜒而下的鲜血途经薄凉的嘴唇和削尖的下颌滴到制服上,她连忙仰起脑袋捂住鼻子,比起流血她更关心:“刚洗过的制服,母上大人会杀我一百遍啊!”
手冢国光连忙从自己的衣柜里取出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新毛巾,对折叠了一下,拽下她捂着鼻子的手腕,一手托住她仰起的后脑勺,一手将毛巾怼在了她脸上:“不二,我带她去洗手池,更衣室麻烦你整理一下。”
三日月昼心里狂吼:“不用理我你们继续交流感情啊,继续深入啊!”但嘴里满满都是血腥味,又被捂住了口鼻,张不开口,只能扬着下巴,像只小鸡崽似的被手冢国光牵去了洗手池。
中学一年级的手冢国光比她要矮上半头,二年级时就像雨后春笋似的一夜之间长到了一米七五,三年级体测数据上又高了六公分,如今靠的近些,她得这样抬着脑袋才能看清他的狭长锐利的丹凤眼。
她撑着池沿,吐掉含在嘴里的血腥味,掌心,指缝和指甲里全是半干之后粘稠的血迹,拧开水龙头时把开关都染红了。
手冢国光一言不发的打湿毛巾递给她,她道了声谢,终于止住血后才指了指放在高处台子上的联合田径塞报名表:“荒川老师让我把报名表交给你,明天一早统计完要送去体育祭委员会。”
“好。”
她用纸巾堵住鼻孔,看起来滑稽又狼狈,偏偏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声明一下,我只是巧克力吃多了,才不是痴女。”
他望着她别过去的毛茸茸的脑袋,脸颊上折射着夕阳的水渍,撇着的嘴唇,虽然抿紧了嘴角,但温柔的笑意还是从猫眼石一般的瞳孔里弥漫出来:“知道了。”
用裙角蹭去手上多余的水迹,羞耻之类的感情倒是没有,流血这种不可控因素谁能预料到呢。她一向不忌惮别人的目光,倘若她介意的话,恐怕现在就要被积累了十五年的流言蜚语压垮了:“我再买一块毛巾赔给你。”
先是眼镜,然后是毛巾,她和手冢国光之间的金钱纠葛还真是没完没了。但她没想到,第二天早乙女琉奈就带着“三日月昼勇闯男子网球部更衣室,疑似看到手冢君赤身裸/体后流鼻血”的讯息拽住了她刚伸进校门的胳膊:“论坛上都传开啦!”
“是吗。”自从结束文科教育省的会议又马不停蹄的前往东京女子大学上课后,三日月夫人连夜写论文积於的怒气终于在三日月昼刚刚洗过制服后一天又搞得一塌糊涂之际爆发了,比起手冢国光的身材如何,她更关心晚上送什么礼物能让母亲大人消气。地处漩涡中心的三日月昼早已习惯了这些空血来潮的绯闻和流言,挥了挥手表示:“反正过两天就消停了。”
实际上,早乙女琉奈真正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话是这么说,但……你真的看到手冢君的裸/体了吗?”
三日月昼翻着白眼,嫌弃的推开这枚探过来的脑袋。
早乙女琉奈剪着乖巧的妹妹头,夏天剪短,秋天蓄长,到了冬天就披散下来和围脖混在一起取暖,是个物尽其用的实用主义者,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求索的**:“并没有——不过……”在她消停下去之前,三日月昼掏出手机,满脸狞笑,像是影视作品中漂亮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调出昨天傍晚拍摄的,手中国光由于突如其来的流血事故而忘记删除的照片:“我拍到了手冢和不二同学的和合照!”
早乙女琉奈搭着她的肩膀,凑过去,就着狭小的屏幕匆匆扫了一眼便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张着嘴巴发出无声的土拨鼠尖叫,激动的像是磕了药:“我的天啊啊啊啊!”
三日月昼抛去一个媚眼,喜滋滋的收起手机:“松岛看过了,说下一期的漫画扉页要用这张照片做参考。”
后来这张照片流通出来时,三日月昼在手冢国光失望又怨怼的目光里恨不能悔的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