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发病时咒骂过那个人很多次,所以威尔记得很清楚。
故事的开端像是烂俗的童话。
一个自称来自世界尽头的巫师莫名出现在皇宫里,他向国王展示了自己的神奇,随后进献了一卷羊皮卷,说是只要算出书上的坐标就可以得到巨大的财富,如果国王能得到这笔财富,他什么也不要,只要里面的一本书。
一本表面破烂,画着一颗黑色巨树的书。巫师说,那是他老师的书。
帝国的国王被财富冲昏了头脑,无数学者被召集到皇宫里去计算。
终于,坐标算了出来,船长被派往那里。
威尔曾在父亲的桌上见过那张标记了地点的航行图。在那个坐标的点上画了一座岛,有潦草的笔记在旁边写着——“万蛇之岛。”
船队在一个好天气出发,八个月过去,音讯全无。
十一个月之后,住在官邸的巫师神秘消失,国王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盛怒之下的国王为了不让自己的蠢事被民众发现,于是颁布了一张告示。
告示里,船长变成了携船潜逃的流犯,所有的船员家属一律获罪,财产上缴帝国。
十一岁的威尔从那时起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而母亲也在巨大的打击之下没坚持几年就垮了。
威尔的身手很好,这是整条老鼠街都知道的事实。他的招式不漂亮,但招招致命。
只因为他还有要守护的人。他要保护好母亲,不惜一切代价。
“我的塔尼娅,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威尔抱住母亲,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所以别哭了,再哭可都要不漂亮了。”
“你说过我是最漂亮的!”塔尼娅扁扁嘴。
“你当然是最美的,一直都是,我只是不想你把眼睛哭肿。”威尔笑着把母亲拦腰抱起,侧头对莎莎道:“倒杯茶上来,要果茶,再加些蜂蜜。”
“是先生!”莎莎赶忙回答。
高大的青年稳稳地把母亲抱上楼去,留下莎莎打扫碎瓷片,她一边打扫一边不禁回想起刚刚雇主脸上的笑容,那笑容虽然浅淡,但能感受到他很温柔。
等她端着泡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敲门,还能听见里面青年安慰女人的温柔声音。
过了片刻门开了,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接过托盘,莎莎只听到一声谢谢,门就又轻轻合上了。
满怀激动的莎莎就像是见到偶像的少女,雀跃地去楼下继续打扫。
等到威尔终于把母亲哄睡,下楼时看到桌上摆着一份精致的早餐,他三两口把馅饼吃完就离开了。
等莎莎从后院拿着被子回来时,已经不见雇主的身影,而空空的餐盘旁摆着的是两瓶塔尼娅常吃的镇静药。
威尔并没有骗老杰克,他确实有私活,不过这个私活是要他自己找上门的。
寂静的小巷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威尔毫不留情地卸下通缉犯的胳膊,当他从警署的大门出来时,威尔颠了颠手里的赏金,他不禁摇头——真的是越来越小气了。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威尔才回来,之后就待到了晚上。
透过厨房上的窗子,莎莎看到威尔吃着面包,慢慢和母亲说话的样子。青年似乎只有和母亲说话时才温柔些,嗯——真实的温柔,莎莎这样想着。
她把烤箱里的苹果派端出来,切好摆在盘子里,就听身后有人说话。
“这个我拿过去,你可以休息了。”
莎莎回头,就见自己的雇主站在橱柜前,手里拿着两个杯子。
威尔上前,把苹果派拿出一块放在旁边的盘子里,然后拿着另外的派回去了桌边。
莎莎在厨房吃着甜甜的苹果派,脑子里满是对霍华德先生的想像。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漂亮雇主是做什么生意的,她也不问,只觉得很神秘。
或许,他是个游侠么?莎莎觉得游侠比较符合雇主的气质。
雇主的要求不多,只让她好好照顾母亲,并且酬劳丰厚,莎莎知道临近一条街的富人区里的女仆价格和她一样,但没有像她这样轻松的。
夫人虽然酗酒,精神不是很好,但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莎莎听过夫人喊自己儿子,威尔。
不过莎莎还是秉承着仆人的规则,叫霍华德先生。
威尔今晚睡在家里,照例是哄着母亲入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威尔慢慢唱着安眠曲。
“你父亲以前,总是唱给我听。”
床上的塔尼娅神色清明,没了白天时的混沌。
“妈妈。”威尔眼睛瞬时一亮,他握紧塔尼娅的手,但很快他就把激动的情绪压了回去,他摩挲着妈妈的手,“父亲很爱你,一直很爱。”
塔尼娅笑笑,她抬手覆在儿子的手背上,问道:“最近,你还有听到过你父亲声音吗?”
“听过,经常听。”威尔低下头去,回忆着:“相同的梦境我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大部分都是在梦境里,但偶尔也会在清醒的时候听到……母亲,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父亲真的还活着。”
塔尼娅眼角的泪滑落,威尔赶忙抬手擦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孩子,我只有你了,就当是我自私,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不要去寻找他,不要被那些声音蛊惑,他还在的,夺走佩罗特后他想从我身边夺走你!”
“好。”威尔紧紧抱住母亲,“妈妈,我不会离开您的,不会的。”
母亲终于睡沉了,威尔轻轻从房里退出来,他去院子里打了水擦洗身体,然后才在屋子里睡下。
松软的床铺是威尔很久没享受到的,但他却睡不着。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来自父亲的呼唤声。
最开始只是在梦里,后来在白天也会听到。
母亲很恐慌这个声音,她觉得是那个巫师,或者是某个魔鬼想要蛊惑她的儿子,让她的儿子最终也踏上前往万蛇岛的航船,最后消失不见。
威尔不觉得是自己精神出现问题,但比起不确定的梦境和呼唤声,母亲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打算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
他只要作为塔尼娅的儿子,好好生活在母亲身边就够了。
……
天还没亮威尔就离开了。
离开前他打开母亲屋子的门。屋子里很安静,母亲静静睡着。威尔轻轻关上门,回到了老鼠街。
等莎莎也起床,拿着毛巾准备洗漱的时候,她看到桌上放着的布袋。她上前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银币。
“嘿霍华德先生…这么早就能看见你。”躺在墙边的赖特照例向威尔打招呼。
威尔跨过地上散落的酒瓶,青年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早上好,赖特先生。”
青年刚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流浪汉癫乱的笑声:“您的身上有花香呐,让我闻闻…是蔷薇,对不对?”
威尔停下步子,转头看向他。
青年翡翠般的眼瞳中没有笑意,“您错了,我从诊所回来,是消毒水的味道……不过您喝了这么多年酒,还分得清酒精之外的气味吗?”
赖特使劲晃晃头:“谁知道呢!这个万恶的…世界,只有酒精才是我的爱!”
等到了住所,威尔推门进去,他解下外套低头嗅嗅。
没有花的味道。
但为了母亲的安全,威尔决定以后回去的时候绕路,把外套搭在椅子上,威尔回头就看到麦迪逊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威尔看着他,忽然笑笑。
麦迪逊闭眼正睡着,就感觉脖子有点凉,他胡乱伸手挠挠脖子,猛地手指一痛。他懒懒地睁眼,就见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正好好地扎在自己的枕头上,而自己的两根手指正在往外冒血。
“啊啊啊啊!”
麦迪逊吓得大叫,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他双手紧紧捂着脖子,冷汗蹭蹭地往外冒。紧接着他就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空床上的威尔。
青年好整以暇地坐着,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左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右手则把玩着刀鞘。
麦迪逊气疯了,他哇哇大叫:“你疯了!我差点死了!还有我的手!”
威尔嗤笑一声,他耸耸肩,完全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这不是没死么,还有力气乱叫。”
他站起身走到麦迪逊身前,弯腰把匕首拔了出来,被扎破的枕头里全是碎碎的麦麸,现在全都漏了出来,混合着陈旧的汗臭味狼狈地粘在麦迪逊身上。
麦迪逊的两腮鼓着,拳头也紧攥着,又因为恐惧而迟迟不敢回击。
威尔收了笑,面无表情地威胁:“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麦迪逊狼狈地搬走了。
房间归于安静,威尔重新躺回床上。他闭上眼睛,可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人类就又重新被拖入梦境,再次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山体之上。
青年看着面前的大山,腿抬起又放下。
回想起母亲的摸样,他这次没有再继续前进。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向远处延伸的黑色树枝,上面的黑瘤还在慢慢爬行着。
看了半晌,威尔狠狠闭上双眼。他发现黑色粗壮的树枝仿佛有生命般,在和黑瘤一起蠕动着,努力伸向看不见终点的天际。
梦境有问题他是知道的,只是为了母亲,说什么,他也不会再在梦里探寻父亲的身影了。
之后的几天,威尔还是像从前那样,在海边看管货物,然后击退一批批想要蛮抢的盗匪。
直到某天的下午,威尔被人从睡眠中推醒。
“威尔!快起来!威尔!”
当他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后,青年瞬间清醒。
“你母亲…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