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被五马分尸了!”玄子苓吓得一哆嗦。
舒云宜一脸沉重,接过叶离情递来的茶水,恹恹地喝了一口。
“柴公亲自开的口,京都令哪敢说个不字,魏莱将军也不出声,这事就定在半个月后。”
“太傅啊。”玄子苓喃喃自语。
柴公并没有官身,因是从小照顾太傅的人,几次救太傅于危难中,便连官家也称他一声柴公,代表太子的魏莱正四品内卫金吾将军自然不敢与他争锋。
他几乎不出江府,但每次出现都是代表江轩。
“没想到,太傅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他尴尬地笑着。
“太傅若是真是性格温和的人,怎么做到太傅,如何铲除异己,做到一人之上。”叶夜抱胸冷笑。
玄子苓吓得连连摆手。
“据说太傅最恨对老弱下手的人,尤其是孕妇。”一直沉默的叶离情低声说道。
舒云宜抬眉看着她,突然皱眉笑:“你不是不喜欢戴帽子吗?”
“太晒了。”她面不改色地说着。
“哦,是有点热。”舒云宜看了眼天色。
叶夜抽了抽嘴角,不得不佩服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为什么啊!”玄子苓等不住两人旁若无人的墨迹,连忙伸着脑袋问道。
“传闻他有一子在平阳之乱中战死后,留下怀孕刚过三月的娘子,后来太傅带着官家出逃时,就是他儿媳待产之际留下断后,后来下落不明。”
“死了?”舒云宜心中一惊。
叶离情摇了摇头:“不清楚。”
“不过,太傅不是从未成亲吗!”玄子苓抓到模糊的重点,吃惊问道。
“据说是收养的。”叶离情敏锐地抬头看向远处,“柴公。”
玄子苓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扭头。
年迈的柴公被人搀扶着站在凉棚外。
“三娘子。”他笑脸盈盈,一点也没有之前大堂之上的不苟言笑,态度格外温和。
舒云宜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三娘子年纪轻轻却是医术高超,不知师从何处。”他慈祥地看着面前之人,缓缓开口。
“明真先生曾请了一位好友教我医术,但他自称不收为徒,所以算不上师承之处。”她低声说道。
“倒是奇怪。”他笑,却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不打扰几位了。”他转身离开,复又说道。
“玄默先生五日后要开个杏林会,三娘子若是喜欢,不妨来江府看看。”
“好奇怪啊。”玄子苓目送他离开后,小声说道,“这个杏林会不是不对外的嘛?”
叶离情看着柴公离开的同时,看到往这边张望的魏莱,不屑地收回视线。
“魏莱堂上为难你了吗?”
舒云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算为难,各执己见而已。”
她看到魏莱朝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策马而去,高傲不屑。
“哼。”叶离情冷哼一声,“少给他脸上贴金,他这人最合适的可不是将军。”
“那是什么?”舒云宜歪着头好奇地问着。
“去接头耍竹竿,见谁都要杠一下。”
舒云宜噗呲一声笑出来。
“走吧。”
舒云宜出了凉棚,蓦地回头,看到角落里畏畏缩缩站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脏兮兮的,抱着装着妹妹的小竹篮,一见她的视线看过来就低下头去。
“陈黄。”舒云宜停住脚,柔柔喊了一声。
陈黄惶恐地抬起头来,局促地站在角落里。
“你等会要去慈善堂吗?”她走到小孩边上,歪着头问道。
幼年孩童考妣同去,无人扶养的情况下,小孩在官府开具独身契,然后被送去慈善堂,交给官府统一抚养。
他不想要自己露怯,便瞪大眼睛,紧闭着唇,可眼底还是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玄子苓长叹一口气。
叶离情百无聊赖地坐在另一侧椅子上,手中甩着新鲜的竹子。
叶夜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你过去登记后,我让人来接你。”舒云宜沉默片刻后说道。
众人皆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陈黄也是一脸吃惊。
“我们医馆有个哑叔,一直没有子嗣,你若是同意,我便让他去领你。”
舒云宜慢里斯条地解释着。
“他幼年生了一场大病,不能说话了,但是脾气很好,很喜欢小孩子,不喝酒也不爱赌博。”
“可以吗。”
舒云宜注视着他,缱绻温柔,眉目柔和。
陈黄抱紧手中的竹篮,握紧拳头,年幼的手掌却露出一点清瘦的骨骼。
他只有七岁,却瘦出了一种暮年的衰老。
“妹妹呢?”他紧抿着唇,看着篮中睡得香甜的小孩,低喃着。
“一起领走,可以吗?”
陈黄红了眼眶,捏着手中薄薄的纸,手指颤抖。
“去吧,我让子苓带你去慈善堂登记。”
玄子苓连忙哎了一声。
“你不讨厌我吗?”临走前,陈黄低着头,难堪地问着。
少年年幼却早早明白世间险恶。
舒云宜笑:“你是你,你爹是你爹,自然不一样。”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笃定又温柔地说着,眸中带笑。
陈黄从口袋中摸出一块黏答答的东西,正是当日舒云宜给他的那块糖果。
被水泡发过的酥糖,浑然不成型。
“给你。”他高高举起,递到舒云宜面前,强忍着哽咽,“我会乖的。”
舒云宜看着眼前那块黏糊的糖果,笑着接了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玄子苓牵着陈黄向着慈善堂走去。
舒云宜把这块糖果用手帕仔细包好。
“为什么收养他。”叶离情站在她背后问着。
长长的白纱遮住她的神情,只能听到她平静的声音。
舒云宜长舒一口气。
“他才八岁,还带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就算入了慈善堂也不能得到妥善安置,就算被人收养,大多数人也不会要那个小女孩。”
“与人友善,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舒云宜眯着眼,迎着日光笑了笑。
“你是开医馆的,又不是做慈善的。”
叶离情站在她身边,声音从头顶传来。
“若想做好事,便是乞丐也可以啊。”舒云宜歪着头,看着地上比自己高处一大截的影子,笑眯着眼。
“玄明堂本就收了许多许多不被容于世上的人,不能说话的哑叔,不良于行的大张,无法生育的张婶,父母双亡的小药童,以后只会只多不少。”
“我既然有帮助别人的力量,为何不量力而行。”
她猛地跳到叶离情面前的阴影里,踮起脚尖,凑到她面前,皱了皱鼻子,眼睛明亮,黑丸白水盈盈而动。
“柴叔和魏莱都走了,还带着帽子,热不热。”
她黠慧地眨眨眼,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她的帽子摘了下来。
叶离情猝不及防的错愕神情露在她面前。
在日光下尤为显眼。
她以前脸上只有漫不经心和笑脸盈盈的模样。
两个极端却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好似一个人本就可以这样完全相反。
可现在这个错愕的神情瞬间打破她的固有印象。
让她变得有些烟火味。
角落里的叶夜被吓得连滚带爬,站得远远地张望着。
叶离情站在台阶上,低着头注视着台阶下露出一截素白脖颈,笑脸盈盈的少女。
眉眼弯弯,眼角上扬,璀璨的日光落在潋滟荡漾的眼波中,不及少女嘴角浅浅的笑意。
她是这样瘦弱,脖颈纤细,腰肢柔软,可这般俏生生地站着,却又有种生命的活力。
他的视线在她白皙的脖颈中一闪而过。
这样的脖颈若在寻常只需轻轻一扭,便能烟消云散。
可最后她倏地叹了一口气。
“胡闹。”她轻而易举地拿过她手中的帷幔,反手带在舒云宜头上,“回去吧。”
“你这是欺负我矮嘛。”舒云宜不舒服地带着帽子,喃喃自语。
“是你太高了啊。”她隔着帽子认真地看着路,强调着。
叶离情并肩走在她身边,闻言蹙了蹙眉,可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谎言,一旦开始,就不受控制。
而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