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生街那堵奇奇怪怪的墙终于被敲了,这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但紧接着,另外一件事更加值得人讨论。
麻生街开了一家医馆,名叫玄明堂。
倒不是这家医堂有什么好值得说的,而是这家药店的位置实在是奇特。
要说京都五大怪事之一便是麻生街和它隔壁百里街有将近十来间店铺为何可以空了十多年。
京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便是犄角旮旯的圈足之地都是生钱的地方,更别说这么一大块地方了。
那块地一直是无人入住,但县衙那边又都显示是有主的。
任谁卯足了力气都没能把这块据为己有。
可今天,这些店铺开业了!
开的是一家医馆。
据说前身还是一个格外穷的医馆。
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玄明堂瞬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至把玄明堂所有库存的草药也全都买空了。
暮鼓敲满了三声,麻生街也终于冷清下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便连叶离情也被人拉出来打包药帖了。
“今日足足赚了一百两!”玄子苓拨着算盘,打得噼啪响,嘴角忍不住上扬。
大堂内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叶离情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另一边的舒云宜。
她兴致不高,有些无精打采,一手捣着药,一手翻看着医术,显得心不在焉。
昏黄的烛光笼罩着她深邃艳丽的眉眼,雾蒙蒙的,好似隔了一层忧郁的纱。
京都大夫很多,神医也不少,却没有多少女大夫。
可京都高门女眷不少,寻常百姓中娘子少女也不在少数,一些娘子不愿给外男看,女大夫的存在便尤为可贵。
玄明堂出名的就是有一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
今日来拜访的人中也有不少官家娘子,说话强调,一看便是和舒云宜之前认识的。
“走吧,回去吧。”叶离情用手中的笛子敲了敲她的案桌。
舒云宜倏地抬头,有些呆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咧嘴笑着,点了点头。
眉如翠羽,眼如群星,绚烂之极。
“走吧。”她收了书,把药钵里的倒进油布里包好。
叶离情和舒云宜并肩走在回廊上。
如今的玄明堂大到惊人,这不过是玄子苓只打通了其中四个小院,又让人把前后院连接的回廊和花园修整了一下。
“今日白天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长长的游廊上,叶离情鬼使神差地开口问着。
他注视着舒云宜,眉心却是微微皱起。
舒云宜仰着头,想了想:“没有啊。”
“赚了好多钱,还是很开心的。”
“有一种尘埃落定,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老师说的明月照吾心,此心喜欲狂。”
月光下,舒云宜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月光难掩秀色。
“那你为何不太开心的样子。”叶离情不由移开视线,淡淡问道。
舒云宜愣了一会,突然皱起眉,长叹一声:“快关门的时候,遇到一个已有六月身孕的妇人。”
她索性坐在游廊的围栏上,半低着头,闷闷地说着。
“她说她之前流过一个孩子,到了四个月的时候依旧整日流血肚子疼,村中就有虔婆说是狐胎转世,家人逼着她打胎,当时她已经四个多月了,后来打出来的孩子都有模样了。”
浅色的月光落在她黯淡的脸颊上,轻如碟翼的睫毛在风中颤动,盈盈而立。
叶离情看着那点微微颤动的睫毛,陷入深思。
“孕妇早期流血有很多原因,但绝对不是什么狐妖的问题。”她坚定又沉闷地说着。
“玄明堂常年义诊就是因为大尧除了繁华的京都之外,还有许多人也许这辈子都没法碰见一位合格的大夫。”
“我们想要去帮助更多的人。”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舒云宜漆黑眼珠倒影着漫天月色,眉目笼着淡色月华,白皙稚嫩的面孔中露出一丝惊心动魄的美。
靠着朱红栏杆的少女,脊背纤柔却挺直,亭亭如青竹,依依似君子。
叶离情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许久不曾移开。
面前柔弱的少女纤细温婉,可此刻却好似能发出光来。
“可如今世道艰难,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叶离情靠在栏杆上,低声说道。
舒云宜陷入沉默。
大尧风雨缥缈,边境战乱多年,剑南道更是十年战乱不休,偌大的大尧竟没有平民安稳度日的下脚之地。
“桃源在梦中,我辈持烛而行,又如何独避风雨。”
叶离情听到舒云宜低沉又坚定的声音,不由握紧手中的笛子。
“将军保家卫国,大夫救死扶伤,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而已。”
少女轻盈的声音被蒙上沉重的气息,可她的眼眸却在月光之下熠熠生光。
叶离情第一次正色看着面前之人。
他原以为舒家三娘子不过是水池中美丽却无根的荷花,骄傲却无依,任人采撷。
不安的世道有太多这样的女子,终其一生都不能得一个善终。
可今日,面前之人分明是空谷幽兰,坚忍不拔,注定会在天光中独自美丽。
“走吧,我困了,今天真的好累。你的药我煎好了,等会一起去拿吗。”
舒云宜一扫之前沉闷的气氛,轻快地说着。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搬出去啊,那个房间都没收拾好。”
“晚上睡觉有叶娘子,睡得也安心一点呢。”
“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和叶娘子在一起,觉得一点也不孤单。”
“闭嘴,我比你大。”
“哦。”舒云宜沉默片刻,摸了摸鼻子。
“你最好把你今晚说的话都忘掉。”叶离情干巴巴地声音在背后响起。
舒云宜悄咪咪地斜看她一眼。
“你会后悔的。”
叶离情慢悠悠跟在她后面,两人长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在树影婆娑间穿梭,月色落在脚尖,轻盈而宁静。
“我知道,你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你是个好人。”舒云宜踩着影子,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连忙说道。
叶离情冷笑一声。
我不仅不是个好人,甚至还是个男人。
他在心底默默说着,可到了嘴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出自孙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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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色长叹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