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空旷,校园里没有特别高的建筑物。法曼兹和柏弘两人带着一堆啤酒,拾级而上,爬到了操场看台的最顶端。
操场跑道上,下午得罪了教官的倒霉学生们还在郁闷的跑圈。柏弘和法曼兹坐得高,从上面看下去,人影缩的很小,一点儿也听不见他们抱怨的声音。
法曼兹从袋子里拿出两罐冰啤酒,递给柏弘一罐。
“呲啦~”
打开拉环,两人举起易拉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啤酒——
就好像曾经在猎豹里一起喝过的无数次酒一样。
秋末的维塔,天气仍有些热。一口气灌下大半罐啤酒,柏弘如释重负,舒服的叹了口气。
法曼兹瞥了他一眼。
“不装了?”
柏弘笑,摇了摇头。
“在你面前,我不就是只兔子吗?”
法曼兹干笑了一声,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听到柏弘亲口认下这个外号的一天。
四周安静极了,一丝风也没有。瑰丽的晚霞大块大块的在天空铺开,视野里,操场、树木、银白色的竞技场……都被霞光染上了一层美妙的玫瑰色。
两人默默看着这壮丽的日落景色,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
柏弘举起手,指了指远处的巨蛋。
“刚刚我在那里面,回想起了我和邱时那场格斗比赛的最后一局。”
“我记起了周围的声音、晃眼的灯光、赤脚踩在擂台上的触感……”
“最后邱时倒在地上,裁判读秒结束后,我去拉他,他嘴角还带着伤,却对着我笑。他笑得那么开心,眉眼都弯起来,一点都没输掉比赛的……”
“邱时喜欢你。”
法曼兹打断他的回忆,突兀地插嘴道。
“嗯,”柏弘望着竞技场,“那时,我有点迟钝。”
法曼兹“哼”了一声。
“不过后来,我也知道了,”柏弘轻声说,“很多事,我一点点想,总能想明白的。”
“我调来斯诺之后,把你们那届指挥系的成绩单调出来看过。每门课你们水平都差不多,但总成绩他就是差你这么一点点,”法曼兹捏起食指和拇指,在柏弘眼前比划了一下,“我总在想,这个全系第一名,是不是他让给你的?”
“应该是,”柏弘点头,“最后那局格斗比赛也是。”
“要让你,还得让得不露痕迹,不然大少爷不高兴。好不容易等到毕业了,你好日子不过非要去猎豹,他就跟着你去猎豹……”
“啧啧啧,”法曼兹边说边摇头,“这兔子还真难追。”
柏弘望着远方定定出神,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他。
漫天红云中,一只白色的飞鸟张着双翅从高处俯冲下来,从他们眼前滑翔而过。
“过去到现在,他始终没有跟我挑明过……现在看到我跟长官在一起,可能就,更不想说了吧。”
柏弘说完这话,法曼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的动作有些突兀,柏弘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法曼兹欲言又止。
“没有。”
说罢,他回过头去,不再看柏弘的脸。
看台上起了点风,操场上,倒霉的学生们终于跑完了十公里,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休息。
法曼兹喝着酒,视线无意识地追着天空中盘旋的飞鸟。
“喂,那你和贺成业,算怎么回事?”
“长官吗?”柏弘的语气顿时轻快起来,“就这么着呗,他想甩了我,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这么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自己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柏弘朝法曼兹眨眨眼,“长官看着凶,其实心很软。每次我只要装可怜,他就狠不下心踢开我。”
法曼兹看了他许久,摇了摇头。
“小兔子,你真的变了很多。”
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啤酒,法曼兹丢开啤酒罐,说道:
“这十年来,我总以为,某一天晚上,有人会来敲我的门。”
“我打开门,你会站在门外,丢给我一把枪,对我说,走,我们去贵霜宰了纳齐。”
“看着你那副蠢样,我会心想,柏弘,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样冲动又任性。”
“心里骂完你之后,我会把枪收好,对你说,好,我们走。”
“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这些年来,我一直看着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看到你跟夏美混在一起做什么慈善,我想,我再等等,我再等等……“
“最后却等到你参加总统竞选的消息……屏幕里的你看上去亲切、稳妥,回答问题有条不紊、堪当重任,但这人跟我认识的柏弘,又有什么关系呢?”
坐在看台上,法曼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话,他的声音夹杂在微风里,轻轻从柏弘耳边拂过。
“咯啦啦啦”,忽然,柏弘用力捏扁了手里的空铝罐。
“法曼兹,我想过很多次,用刀割断纳齐脖子的场景。”
“我用匕首割断他脖子一边的颈动脉,血喷出来,他捂着脖子恐惧地大叫……”
柏弘转头看向法曼兹。
“我想过很多次,最终觉得,死于暗杀,太便宜他了。”
“的确,”法曼兹点头,“就贵霜那德行,死于暗杀的魔鬼会被放上供坛祭拜。”
天色渐暗,草地上的学生们歇了好久,终于起身离开。飞鸟却似乎毫无倦意,绕着操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法曼兹又打开了一罐啤酒。
“下午你走了之后,我想起来十年前你在边境跟唐恩吵架的情景——那时你嚷着要踏平白沙瓦,唐恩吼道,‘等你成了虞云总统再来命令我!’……所以你今天是去见他了吗?”
“嗯,”柏弘点头,“还有雷哲。”
“军队会站在你这边吗?”
“嗯,”柏弘再次点头,“只要我赢。”
“你能赢吗?”法曼兹问道。
面对他的问题,柏弘沉默了一会儿。
“法曼兹,你还记不记得Hell Week考核那次,我们为了抄近路进了溶洞,在一个暗河瀑布边,你们都跳下去了,我一直没往下跳吗?”
“记得,”法曼兹点头,“就是在那里,我叫你小兔子。”
“嗯,那时我突然就害怕了。中川往前走了,邱时说会接住我,但我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直到你激了我一下,我才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法曼兹莞尔一笑。
“中川没想到你会害怕,邱时不舍得骂你,只有我来了。”
柏弘没有笑,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我时常会在梦里回到那个时刻,一次又一次站在瀑布边,脚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害怕的不敢往下跳……”
夕阳慢慢落下,天色越来越暗,就在即将落入地平线之时,太阳的余晖忽然穿透云层,照亮了整个世界。
“现在,邱时和中川都已经站在我的背后。”
漫天的霞光下,柏弘郑重地对法曼兹说:
“你能不能像那个时候一样,再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