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队友打是我应得的 第8章 猎人

云拂影第一次来山下材行，见货架到处都是，偏柜台指着的那块屋顶没有，便猜上方有个空间。

掌柜说他“关店出来”，自然不住在店内，于是动起了兼职住店的心思。

她进门时，掌柜还在柜台后忙活，听到声音也不来招呼。山下材行的货品不是按阵道、炼器、符道这样分批摆放，初看觉得杂乱。

云拂影看了一圈，才发现是按融合属性划分，常见的搭配放在一起，独自成器的单列一排，给来客省了不少找寻的工夫。

云拂影想买一个阵基，她先前一直用师母给她的蜡石，在一次抓捕中被犯人打烂了。

阵基是起阵之根本，对不同阵法的呈现有微妙的影响。选择上五花八门，讲究一个百炼钢也绕指柔。

常见阵基都是好材料，坏了修修补补还能再用。有钱的阵修能接触到最珍贵的材料，从而起更好的阵，赚更多的灵石，如此良性循环。

云拂影没钱，擅长追求性价比，在有限的选择内仔细挑选、精密分析，颇有指点江山的气魄。

阵基通常有其适配的灵根，是阵修最在意的部分。她现在无灵根，反倒不受其扰。

师母说过，五行只是阵基的属性之一，太过重视，只会因小失大。

云拂影挑中了一块椿木心，品相端正，两枚中品灵石。不同于其他材料一种一箩筐，这块椿木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个样品。

云拂影屈指轻扣，对探出脑袋的掌柜说：“一颗椿木心。”

掌柜圆胖的脸上浮出一丝诧异，挤着抬头纹说：“你确定？下面那层还有别的木灵根阵基。”

这回轮到云拂影诧异了，难不成这椿木心有什么问题？还是说，掌柜想到了木灵根阵修容易入魔的传言，在试探她。

“不用，我是杂灵根，就要这块椿木心。”

“杂灵根的话，可以看看东架第四排的土系阵基。”掌柜说着，又退回柜台后方。

东架第四排的材料，均价一枚中品灵石。

云拂影觉得这掌柜有点意思，先让你自己挑，挑完再给建议，不说教不盯人，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令人舒适。不过她真不在意属性，只想买完赶紧说别的事，于是加重了语气中的坚定：

“我不挑灵根属性，搭不搭，全看阵修自己的发挥，”云拂影拿起椿木心，走向柜台：“就它了。”

一声轻响，掌柜放下手里的活，双臂攀着柜台，探出一整颗头，认真地看着她：“说得好，修士不能被器物框住。”

感情他是见过太多挑剔属性的修士，下意识觉得她也是同样的考量。掌柜接过灵石，递出椿木心。云拂影趴在柜台上，把阵基放在手侧，笑眯眯地问道：

“掌柜，我看店里货物繁多，您还要忙着修阵盘，很缺人手啊。我于阵一道，不敢说精通，至少基础牢固，理货架、修阵盘、材料养护都会干，您觉得如何？”

所谓趁热打铁，云拂影顺着掌柜的好感一路攀向求职，满脸真诚。掌柜头也不抬：“我确实缺人手，但我更缺灵石。”

“我可以不要工钱，”掌柜起身。

“练气到筑基中期的阵盘我都会刻，”掌柜走了出来，张嘴准备发问。

“想在您这见见世面，学点东西。”掌柜合上了嘴。

云拂影是真心想学，师母所授阵法有限，基础知识牢固，但像刻阵盘之类的实操经验不多。

两人相对，一片沉默后，掌柜终于说话了：“你这是给我当学徒啊，跟求工没啥关系。”

散修间，师承方式是给人当学徒，打白工，为师一方看心情传授功法。

“学徒愧不敢当，搭把手而已。我话少，不会惹您烦。”

话说到这地步，掌柜也找不出别的理由，毕竟他自己说过“确实缺人手”。

“你是阵修，我是炼器师，这铺子里很多材料阵修都不会用到，得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云拂影不怕这个，唯同门像高三不是说说的，师母认为炼器师的弟子不能对此一窍不通，让他们把《辨材识物》通本背下，云拂影记性不错，常把生活所见与之联系，至今不敢遗忘。

她正要张口答应，店里来人了。男修胡须杂乱，着皮甲，背灵弓，是个猎人，前来出货。

掌柜没见过他，摆了摆手：“我有自己的货源，不劳烦道友。”

猎人闻言不退反进，嗓音洪亮：“掌柜话说早了，我手头有好货，听人说山下材行的朱掌柜有双慧眼，这才前来拜会。”

猎人给材行和商队出货，若是珍稀妖兽，通常会卖给大材行，如集臻，它们给出的定价更高，也付得起巨额灵石。

山下材行一看就是间穷铺子，因而云拂影不信“慧眼”一说，这人的货大概率来路不正。

她也不出声，看着猎人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扁圆头颅，布满深绿色的小疙瘩。掌柜迟疑了一会，试探问道：“这是……双头锋鳄？”

猎人露出得意的神色：“正是，双头锋鳄可是稀货中的稀货，别说惘离林了，定颜沼里蹲半年都难找。”

掌柜接过双头锋鳄，细细翻看，问道：“那你是从何地所获？”

“溺月江中偶然捞到的死尸。”

“怪不得，”掌柜掰开鳄嘴：“不是活捉，死后并未及时固体，侧牙自然脱落，品相一般。”

猎人一听要折价，瞬间拉下脸来：“朱掌柜此言何意？锋鳄头颅异常难得，卖侧牙的只拔到了侧牙，我可是全头奉上！皮、眼、吻、颅骨样样价值不菲！”

他一激动，嗓门更大了，惹得路人纷纷侧目，三两人直接进店看戏。

“天道保佑，这是双头锋鳄，我没看错吧！”

朱掌柜脸色难看，鳄头已有轻微腐烂，他不可能高价收入。不收更麻烦，猎人嚷嚷出去，显得他毫无眼光，还只想捡便宜，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云拂影站在掌柜身侧，方才一直盯着鳄头，倒看出了几分蹊跷。鳄皮坚硬，已是成体，可这头颅对于成体而言，小了一圈。此外，鳄眼的瞬膜浑浊却无泥沙，并非河水久浸之故。

猎人见掌柜不说话，气势更足：“朱掌柜，你别欺我初来负星城，可以随便打发，我……”

“到底是谁欺谁啊，”云拂影突然开口：“黑心育兽师搞出来的畸形种，也敢称真货讹人，你这当的什么猎人，难道不是假货贩子吗？”

掌柜闻言一惊，他没想到如今的黑心育兽师已能培育双头锋鳄这种大型妖兽。云拂影先前跟着长寅抓过一个，因而并不意外。

猎人眼神躲闪，依旧犟嘴，他指着云拂影：“没见识的家伙，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它是畸形种，谤人是要受天罚的！”

云拂影也不恼，她是真不屑跟这种人动气：“锋鳄吻部坚实有力，广泛用于炼器，但黑心育兽师盲目扩大这个优点，一心只想培育长吻，发育不良，反倒成了劣势，你这鱼头脆得很，用点灵力就能破开，你敢试吗？”

猎人憋红了脸，一把扯回鳄头。店里的修士听到这番论，再看猎人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聊得热火朝天，又引来七八人围观，几脸疑问配上激情转述，猎人被指指点点，现在换成他下不来台。

朱掌柜看云拂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两眼睁得溜圆。猎人似缓过劲来，又在乾坤袋里掏着，势必要为自己挽回颜面。

此处的热闹引来更多人围观，有人喊了声：“这不是应队嘛，你回城啦？”

人群中一位女修客气地回应：“刚回。”她便是应长歌，负星城走出去的商队队长，金丹修士，鲸吞也要给几分薄面。

应长歌往店里一探，认出了猎人：“孙建。”

曾经在亘元城给自己卖假货的家伙，还敢到负星城来。商队里的铃子用手肘捅了捅她：“应队，你看看，孙建手里这玩意儿是真货吗？”

人群遮挡，应长歌看不清楚，微微摇头：“不确定，这孙子一直把假货真货混卖。”

铃子给山下材行出过货，叹了句：“朱掌柜就是吃了没气势的亏，也不多雇个人手。”

云拂影饶有兴趣地看着孙建掏出一只毛团，他大言不惭：“先前只是试探，朱掌柜和这位道友果真有双慧眼，我便不再遮掩。”

云拂影感叹这人的脸皮比真货鳄皮还厚，孙建抖开毛团，向众人展示：“地狼头领之尾，从惘离林跑出来的，被我撞了运才碰上，朱掌柜，你等不到第二只。”

地狼首领极为难抓，有着独特的卷尾，用处很多，除了材行，很多宗门也在长期收头狼之尾。

为表诚心，孙建直接直接把狼尾抛给朱掌柜。朱掌柜又揉又闻，看不出问题，用眼神请示云拂影。她掂着狼尾，很久没说话。

路人见状纷纷起哄，“掌柜不收，道友就卖给我好了”，“朱掌柜紧张着呢，以至于错过好货，难怪铺子一直走下坡路”。

更有好事者，请来了集臻材行的坐堂炼器师，陈五持，问他地狼尾是真的吗。陈五持在负星城是个名人，人群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他一身白袍，捋着长须，只瞥了眼地狼尾，表情高深：

“假者不可真，真者不可假也。”

路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朱掌柜却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他跟陈五持一向不对付，这人最爱沽名钓誉，装什么道骨仙风，忸怩作态，他看一眼修为就会倒退。

朱掌柜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对云拂影耳语：“我觉得没问题，你说呢？”

云拂影回他：“我说，你不抠门吧。”

“……不抠门，且分得清主次。”

“那好，你有普通地狼尾吗？”

两人嘀咕着，孙建看不下去了，大嘴一咧：“怎的，朱掌柜自己的铺子，还得请示这位小工，不嫌丢人？”

“万一是他道侣呢，哈哈哈哈！”

“世风日下，年轻修士不想着好好修行，尽跟妖修学些魅人招子，陈师，您怎么看？”

陈师捋着胡子不说话，闭眼叹气一套连招，也算表明自己的态度。

云拂影看清了说胡话的人，很好，不愁自己没地方公报私仇了，追金士的一贯作风，日后得让这些人好好尝尝。

“各位好兴致啊，我今儿算是开了眼界，”她掂了掂手中的狼尾，“海藿草汁也不便宜，用在普通狼尾上，道友不心疼啊？”

孙建一愣，大嗓门紧随其后：“你这是欲加之罪！嘴皮子一动就要毁人清誉！”

多数路人没听过海藿草汁，满脸疑惑。应长歌眼中闪过一丝了悟，笑着对身边的铃子说：

“朱掌柜气运未绝，这回请到宝了。”

“灵气衰微之前，余界川两岸盛产海藿草，汁液可用于炼器中的形变融合，如今海藿草几近绝迹，道友反倒用在狼尾上，你直接卖海藿草汁说不定更赚呢。”云拂影装出一副痛心的样子，似在好言相劝。

最先进店的两名修士见证过孙建的黑历史，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陈五持突然开口：

“朱掌柜啊，慎重，猎人东奔西走的，也不容易，你真把他们得罪光了，山下材行岂能幸存？”

“是哦，什么海藿草汁，听都没听过，朱掌柜说不定就想用低价买到好货。”

朱掌柜现在明白了云拂影为何问他抠门，他柜台后摆了瓶海藿草汁，准是被她看见了，该怎么做，她早已告诉自己。

朱掌柜翻出一条普通地狼尾，一手攥着海藿草汁，当着众人的面，把汁液滴入狼尾，众目睽睽之下，狼尾寸寸缩短、卷曲，竟与孙建那条一模一样！所谓的地狼头领之尾，只是用普通狼尾作假而成。

这还没完，朱掌柜手掌置于假尾之上，用灵力吸出数滴汁液，与瓶中的海藿草汁同为亮蓝。这下辩无可辩，无人再质疑。

孙建知道自己彻底败露，反应很快，在一片嘘声中，一把掰开人群冲了出去。应长歌啧声：“他的名声是彻底臭了，一传出去，材行、商队都不会收他的货了。”

口风跟着形势转，一个路人嫌弃地看着身边人：“什么道侣啊，明明是朱掌柜请来的坐堂师傅，空口白牙污人声誉！”

陈五持还在门口，有个修士大胆放话，意有所指：“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陈五持是筑基后期的炼器师，负星城一半的人会找他炼法器，丢面等于丢灵石，何况还是在对家门口。于是他豆眼一转，看到了柜台上的椿木心，顿时计上心头，姿态有礼，说要请教朱渊：

“朱掌柜，山下材行多为低阶散修光顾，为何不卖匠作蜡石，反而出售更加劣质且昂贵的椿木心，是有意与集臻材行区别开来吗？”

这话问得阴险至极，关系到她的灵石余额，云拂影终于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