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队友打是我应得的 第13章 糙皮猪

能在负星城当上坐堂医修的，医术都不算精湛，和一流医修宗门无方教的外门弟子之间，差了一百名各方游医。

这家医馆的医修正是如此，他迄今为止的行医生涯中，干得最多的，是给散修接断肢去腐肉。

但凡多会几个药方，混进大城当游医也比现在挣得多。

所以当一名无事不登门的追金士拿着方子出现的时候，他真的慌了，以为要他解答什么疑难杂症，手一哆嗦，底气比呼气还短。大脑在此刻高速运转，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

“此方粗看之下，并无确凿对应的病症。”他瞄了眼云拂影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说。

“这八种药材或许不全，或是几个药方杂糅，你再想想。”

云拂影不是来求神医解谜团的，她只想知道大致的方向。

那人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垂眸想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开口：

“八种药材按一定剂量可滋养灵根，呃，加一味倩贝后能舒缓灵脉，若是几方杂糅，则用途甚广，解毒，或炼各式丹丸，难有定论。”

……

回去的路上，云拂影故技重施，一面绕路甩开鲸吞，一面琢磨着医修的话。

她不打算再找一家问问，负星城医馆的水平可以说是难分高下，药方不定、药量不明的情况下，谁都说不准。

按沈页的谨慎程度，一朝出门，能买全最好，解毒或炼丹需额外购置多种其他药材，可能性较低。滋养灵根、舒缓灵脉的方向更合理。

姚娴淑的记忆中，沈页借丹房的大炉鼎熬药，说明所需原料较多。

但他冒着让病体越发虚弱的风险，不用灵柴用灵火，试图隐藏痕迹之外，最大的原因，是某种药材炼化难度高，用灵火更易操控。

八种药材里没有难炼的，看来此方确实不全，还差一两味药材。要么他有存货，要么是从店外添置的，后者的途径可就多了去了。

申时，云拂影回到山下材行。

朱渊头也不抬，懒懒地说了句：“哟，回得真早，有假也不溜完，反触我心窝了啊。”

几天相处下来，云拂影发现这人嘴碎得很，根本不是被欺辱后一腔委屈难言的笨拙，混熟了就爱刺人，不轻不重地挠上一下。

像一位孤守老宅的多话老爷，自言自语地锐评前半生遇到的花样过客。

云拂影就是那位永远忽视老爷的隔壁邻居，对这种碎语毫无波澜。

她径直走到柜台后面，取下刷器铲，刮去鞋底的污泥，公器私用得坦坦荡荡。

“了不起，阵盘卖出去了就是自在，眼里哪还有我这个掌柜。”话虽如此，朱渊也没拦着她。

“我刻的阵盘卖出去了？”云拂影火速从怪腔怪调里抓到重点，定价是两枚中品灵石，一半的提成来得可真快。

“上午就卖了两个，其中一人是玲子，大概是看在和我老交情的份上。”

由于是废材再利用，这批盾阵价格比寻常低不少，日后销量不错的话，朱渊寻思着可以专走这条赛道。如果要物美价廉，那就贯彻到底。

当然云拂影是物美价廉之最。要知道，筑基阵修里，刻阵盘快速的也有，但手快了易出岔子，抖一下就要全部重来。

据朱渊观察，她昨日连刻六个，握刀的手稳如初始，令人不得不惊叹她的专注与控制力。

如果有人教，以她的资质，过几年就能进万阵集闯荡。当下还需历练，自己这是在锻炼她的基本功，想到这里，朱渊仅剩的一丝良心也安稳了。

酉时，铃子进店。由于应长歌前几日说的原因，交货迟了几天，她刚到手就赶紧给山下材行送来。

朱渊清点着货数，说：“代我向应队道声谢，再等几天我这儿几样库存就要空了。”

铃子笑着回他：“有时候真得遇上点急事，不然掌柜也没动力去找来这么好用的阵盘。”

“什么阵盘？”朱渊疑惑了。

“就我上午刚买的那个，新版盾阵，两枚中品灵石真是花值了，比之前买的旧版盾阵稳太多。

今儿收货的时候，对面那伙人心怀不轨，想用灵力刺探我们的情况，全被它防出去了，我都没想到呢！最绝的是，这玩意儿不费灵力，起一次能顶旧版的两次。”

铃子是双灵根，头一回用到这么适配的阵盘，不挑灵力属性和纯度。

商队里一个杂灵根的伙伴看着眼馋，也试了试，反应比她更夸张，惊呼终于有对杂灵根友好的阵盘了。

“啊，”朱渊一时想不明白，干巴巴地回了句：“好用就行，好用就行。”

“啧，掌柜你也真是的，只说它是个盾阵阵盘，还问我是否在意用材老旧，做生意实诚可以，别太低调啊，到时候好货都砸手里了。”

她买新阵盘本是为了应急，急着出城收货。符箓不划算法器太贵，刚好路过山下材行发现有便宜的盾阵阵盘，如今颇有一种在地摊寻到宝的快感。

“话说回来，”她贼兮兮地凑近：“你上哪找的？从宗门弟子那收的？这水平，至少是个二流宗门的内门，也介绍给咱呗。”

朱渊好像不会说话了，嗯嗯啊啊半天没挤出一个词。

铃子只当他不愿透露，说队友托她也给买一个，朱渊还没回过神，最后是云拂影招呼的。

送走铃子，朱渊二话不说，直接对着新阵盘输入灵力，阵成后又花灵力上法器一番对抗试验。

终于得出结论：是他眼瞎。

他扭头盯着云拂影，一阵沉默。

云拂影被他看得发毛，想了想，试探问道：“觉得两枚中品灵石低了？提价我当然乐意，得先把口碑传出去，不能坐地起价。”

“确实低了，不对，”朱渊手一摆：“等下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这阵法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意识到新阵盘不是普通的盾阵，哪有换了个地桑壳就提升这么多的，阵纹上绝对有大变动，但他一时没看出来动在何处。

云拂影第一次见到朱渊如此严肃，圆胖的黑脸绷得像个锃亮铁球。

结合他对体阵兽皮的态度，她只以为是在怀疑内含歪门邪道。

“我融合了盾阵和护门阵，保证合理合规合道德，绝不是什么魔道邪功。”

“……融合？你会刻融合阵盘？”他的眼珠子瞪得比死鱼眼还大。

云拂影有些不爽，散修当然也能刻融合阵盘啊，确实费了点力，但她全程手稳，可没刻错分毫。于是她无形中又给了朱渊一棒：

“我可不是瞎捣鼓的，谨慎照着两个阵盘反推出全阵后，才敢下刀，你可以说我当阵修还不够老练，但不能因为我是个散修就质疑我轻率冒失。”

朱渊撑着头猛吸一口气，真是越说越过分。

“反推？你从阵盘反推全阵？两个！再融合！你知不知道相当于这是你首创的阵盘！”

“你声音好大，冷静点。”

云拂影身子往后仰，避开他的音浪攻击。事到如今，她隐隐明白自己所为绝非寻常。

朱渊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又气又喜，另有一丝许久未现的羡慕。

眼前的天才显然对一些事缺乏常识，他扯出一个无奈的浅笑，认真解释道：

“反推全阵、融合阵盘，都是金丹阵修的技艺，对悟性与积累要求很高。其中单独一项，哪怕是他们，也不敢保证一次成功。

你呢，一夜之间做完了全部。我猜护门阵盘也是第一次见吧，你看，你甚至不用花太久去熟悉阵盘。”

“更难得的是，你融得极好，取长补短，很多人知道每个阵法都好在哪里，但他们做不到让两种阵纹和谐地共处一阵，这是技法配得上眼力。

另外，在撑得起全阵的前提下，你放宽了输入灵力的标准，说实话，这可能是最让我惊喜的一点，”

朱渊表情很认真，像是之前为《辨材识物》说话那样认真：

“阵、符、剑、炼器等等，都是大道，只许塔尖上的一小撮人沐浴恩泽，算什么大道。

阵盘若只借着挑剔使用者而扬名，不妨放下伪饰，直言世人皆贱命，该把万千通天道揉成几条青云路。

你能想到更多的其他人，这才是传无可传、教无可教的真本事。”

在朱渊发现新阵盘对杂灵根友好之后，他决定对云拂影小掏一下心窝子。

单灵根修士终究是少数，可市面上几乎所有的阵盘都对灵力的纯度卡得极严，明明少刻几条阵痕就能多让几人用上。

尤其是几种常见的廉价阵盘，低阶修士用得最多，关乎他们的修行性命。

可材行们、阵修们，只在意阵盘的上限，好给自己贴金抬名，对他们而言，低阶修士的灵石有什么好挣的，短命穷鬼。

不如从已活下来、未来还能活更久的高阶修士那里求一个机遇。

朱渊是个正儿八经、全方位的散修，他一路淌血活过来，知晓其中的不易，想在继续求生之余，给和自己一样的低阶散修更多活命的机会。

所以他接手了山下材行，定价全城最低，还苦于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到更多。

几十年一眨眼，朱渊在筑基后期卡了二十年，容貌老去的速度快赶上凡人了，依旧一事无成，灵石没存多少，名声更无从谈起。

人来人往，老顾客们总有一天会音讯全无，他好像帮到了，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呢。

他自认不是个能打能闯的，于是选了条本应合道却被众口讥笑的路，一直硬挺着不说后悔，快心灰意冷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云拂影。

有人让他的幻梦成真，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宽慰过往半生。

云拂影听完了这串掌柜心事，提炼出两个基本点：

一，他至今算是个好人；

二，他觉得给杂灵根刻阵盘是件好事。

这么说有些无情，但她心肠硬得像死了八百年的糙皮猪，现世的人情悲欢，她无力靠近也懒得理解。

动脑子能解决的事，就不麻烦动心了，它正忙着乱跳续命。

“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好什么，“那么，给新阵盘定哪个价比较合适？”

朱渊要让散修用得起，必然不会开出高价，云拂影也没想走奢侈品的路子，薄利多销才更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