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挂西楼 第4章 淮南三叛

注1：寿春，今安徽寿县

注2：鑊里，今安徽巢湖市境内

听到这里，谢苒不禁捂住了嘴。她算是知道了师父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对何耀来说，二十岁的他在救下此人后，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扭转。那时，何耀家中一贫如洗，无钱为其延医诊治。最开始他怕人救不活，拉到后山一处茅屋将养着，三五天去看一次。女人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悄无声息地在干草堆中挣扎了一个月，从痛得满地打滚到能坐起来，到能爬出屋子，到最后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举刀相向……

当晚，何耀酩酊大醉，说了许多有的没的。深夜时分，师父手扶门框出现在庖厨门口。她幽幽地注视着灯下两人，和阿苒说：“你看着点，以后不许他喝那么多。”

随着婚事的迫近，府内陆续添了几批人手，两天后，何叔叔被任命为侯府给事，做饭的龚婶同样荣升内院主管事。小阿苒终于彻底从帮厨事宜中解脱出来。

另一头，传说县令多方托人，请动了广陵的一位大儒为大哥哥上门授课。老先生年过七旬，本是受不得舟车劳顿，看在废太子的面上，勉为其难答应了县令的殷切请求，算算时间，约莫等大哥哥的亲事后就能到位。

又过了几天，在给两个人上课时，师父破天荒地讲起吴国将军和魏国将军打仗的故事，“过了年阿苒九岁了，外头的事多少要知道一些。阿皓，你妻子娘家人在京城，他们家里的情况你也需懂一些。”

谢苒在旁听得几句，吱哇乱叫的说：“我知道我知道，诸葛姐姐讲过。”

大哥哥“刷”地转过头盯着她：“诸葛姐姐？”

师父抚着额头，一副为难的样子：“前两日我一个熟人上门说了会子话，几句闲谈叫阿苒听了个头尾。”

大哥哥嘴角挂上一丝笑：“原来如此。没能见着先生的朋友，真遗憾呢，请先生给我们讲讲吧。”

师父清了清嗓子，说：“知己先知彼。第一件，北国现在的皇帝为何人，当政者为何人？”

这个她懂！谢苒赶紧伸头：“皇帝为曹髦，在位四年有余。当政者司马昭，是司马懿的儿子，魏国的大都督。”

师父颔首，邻座的孙皓目露赞许之色：“我们家阿苒出息了，这都知道。”

谢苒抿嘴嘿嘿直笑，到底没好意思说是从东市耍把戏的老头那听来的。

淮南一地，从寿春到合肥一线为北国疆域，巢湖以东，过了濡须口则属吴国疆界。在过去的八年间，淮南首府寿春城（注1）见证了忠于曹氏的魏国将领与权臣司马氏间的三次兵戎。

第一次为王凌之叛。

魏国第二个皇帝曹睿死后，皇权旁落，朝内并州派与曹氏争权不止，追索源头，当然是高平陵之变。

司马家发动高平陵之变，事在正始十年正月初六。当时司徒王允的孙子、司空王凌站到了中立面，只因王凌和司马懿皆属并州派势力，而曹氏宗亲的代表人物曹爽掌权以来，专横拔扈大权独揽，不满者甚众，王凌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事变后不过一月，司空大人就后悔了。早前，北朝太尉蒋济向曹爽承诺过：如果曹爽能束手就擒，将担保他的安全。司马懿的行事作风比曹爽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变本加厉，违背诺言将曹爽及其同党全部诛灭。司马懿如此乱来，导致蒋济愧疚而死。王凌于是认为魏帝曹芳昏庸懦弱，会同外甥令狐浚密谋改立白马王曹彪为帝，以摆脱司马懿对皇帝的掌控。不料令狐浚病死，事机泄露，司马懿大为警惕，但王凌并不知情。

光阴如轮，嘉平二年，正当住在新都乡下的小阿苒同村口的混小子们学会骑竹马的同一时间，一江之隔的淮南黑云压城。当时吴国先皇病体缠身笃信巫术，派兵决涂水阻碍魏军行军。王凌借此机会，称伐吴，预备于寿春起事，被兖州刺史告发。

司马懿一面封锁消息，走水路急向淮南行军，一面向王凌颁发赦免书，保证赦他无罪，又把王凌长子王广带在军中为人质。王凌为人优柔寡断，犹豫间贻误了战机，等回过神来，朝廷大军已到百尺堰，起事之机稍纵即逝。王凌进退维谷，末了把心一横，仗着收到赦免书，当众归还官印、节钺，还天真地把自己绑了在水边谢罪，俨然是曹爽第二号。

一朝稳定局势后，心狠手辣的司马懿立刻逼迫王凌自杀并夷灭其三族。司马家坐上了并州派首领的位置，军政大权完全落入其手。

王凌有四个儿子，长子王广是一位玄学家，在朝内声誉极高，取了诸葛诞的二女儿，夫妻双双不幸遭难，全家无一幸免。王凌即死，其甥令狐浚原先是曹爽的长史，后又参与王凌的谋划，同样被夷灭三族。令狐浚的儿子娶了诸葛松的女儿诸葛嫣，令狐全家三百人，唯有她得以逃脱。

第二次为毌丘俭文钦之叛。

司马懿死后两年，曹爽表弟夏侯玄及李丰等人联合当时的皇帝曹芳，意图推翻专揽国政的司马师，计划败露，两人被灭族。为惩罚不甘为傀儡的曹芳，半年后，司马师改立小年轻曹髦为帝。

次年正月，天上出现几十丈长的彗星，与夏侯玄、李丰亲善的毌丘俭和文钦乘机在寿春起兵叛乱。司马师亲自率军讨伐，并派遣荆州刺史王基率兵抢先占领南顿。不久，魏将诸葛诞、胡遵和邓艾率领多路军队与司马师会合。司马师命诸军坚守不出。毌丘俭和文钦进不能攻，又怕撤退时寿春被袭，军中将士大多为北方人，家属都在北方，时日一长，军心逐渐涣散。

见此机会，司马师派邓艾统率几万人到乐嘉，装出不堪一击的样子，诱使叛军出击。毌丘俭见邓艾兵弱，果然派文钦攻击，但文钦到后却发现司马师率军前来支援，无奈选择了撤退。司马师派兵追击，文钦败退，因其子文鸯勇武奋战才得以全身而退。

文钦即败，毌丘俭希望破灭，只得乘夜逃走，余众完全溃散。毌丘俭势单力薄，逃到慎县被平民张属在安风津渡□□杀，枭首被送到洛阳。

当时，吴国丞相孙峻曾率大军赴寿春支援毌丘俭，行进到东兴时，得知诸葛诞已占寿春，于是退兵。文钦回到项县时大军已溃，寿春又被诸葛诞占领，只得逃亡到吴国。吴国任命文钦为镇北大将军、幽州牧，封为谯侯……

师父刚说到这，门外传来了一道好听的女声：“见过君侯，见过苏掌事。”

大哥哥眉心一拧：“怎么回事？”

谢苒迅速扭头。她倒想看看，是哪个胆包天的打断了大哥哥上课。

一位衣裳齐整的陌生侍女来到了门前，规规矩矩地冲屋内众人一礼，道：“传老夫人的话，县令夫人来访，请谢小姐相见。”

“哈。”上首的师父一声轻笑，眉毛高高挑起：“好事呀，徒弟快去。”

谢苒听故事正听到兴头上，万分不情愿地扭身看向师父：“那我功课怎么办嘛？”

“咳咳，找个时间再和你说。”师父眼睛瞟了瞟外头。

一旁的大哥哥异常温和地说：“何须劳动先生？回头学生与阿苒补课便是。”

谢苒只得怏怏离了座位。

大哥哥说话算话，过了午间径来到谢苒院中，拉过满地玩儿小铜雉的谢苒，在大桃子树的树荫下补起课来。

乌程侯说话一向不紧不慢，在他口中，无论多么凶险的战事都成了寻常。

淮南三叛乱第三叛为诸葛诞之叛。对了，这位诸葛诞将军，是大哥哥外家诸葛家的族亲。

毌丘俭和文钦之叛被镇压后不久，司马师死于许昌，弟弟司马昭掌权。见夏侯玄、王凌和毌丘俭相继被诛杀，身为亲曹一派最后的漏网之鱼，诸葛诞心中万分不安，于是一面在淮南笼络人心，一面蓄养死士以谋求自保。

为了铲除支持曹氏的剩余势力，司马昭像征召从前的夏侯玄入朝一样征召诸葛诞入朝，意在逼反诸葛诞。

接到入朝为司空的诏令后，诸葛诞果然十分恐惧。甘露二年，诸葛诞杀扬州刺史乐綝，据守寿春反抗司马昭，又派长史带儿子诸葛靓到吴国当人质请求援兵。吴国得信，派将领全怿、全端、唐咨等人，率兵三万，秘密与文钦一起接应诸葛诞。

司马昭亲自统帅二十六万军讨伐诸葛诞。当时魏国镇南将军王基刚到寿春附近，大军还未形成包围之势，吴国支援的诸将领凭借山势，率众从城东北冲进城中。

坐守城内的诸葛诞此时尤自信心满满，因为每到春季寿春城外淮河都会泛滥，对临河屯兵的司马昭军队来说是极大威胁。不料自寿春被围困以来，一滴雨都没有下，司马昭军队得以在城外大兴围困之工事，情势随即转变为不利于守城一方。

当时吴国的武卫将军孙綝率军屯鑊里（注1），派遣吴国大都督朱异率军前往寿春解围，不料朱异的军队半路被魏将石苞击败，粮草尽数被焚毁。见状，朱异拒绝再进攻，孙綝大怒，居然不经请示擅自杀害了朱异，但因无力再战，吴军全军被迫退还建业。

被围困的寿春久无援兵，诸葛诞部将蒋班和焦彝劝诸葛诞率主力专攻一方以求突围，不宜困守内城，但文钦认为吴国救兵必至，劝诸葛诞固守。诸葛诞不听蒋班、焦彝的建议，更意图杀掉二人，二人被迫逃出城投降魏军。

当时正直吴国宫变，全怿之母孙鲁班在吴国获罪，全氏一族北上投降了魏国。随后，司马昭采用钟会的计谋，伪造全氏诱降书信交给困守寿春的全怿和全端等人，两人阅信后深信不疑，立即率兵阵前倒戈。此举令寿春城民大惊，守城的信心日益动摇。

甘露三年正月，诸葛诞等人试图再次突围，但死伤枕藉，唯有撤回城内。此时城内粮食枯竭，已有数万人出降，文钦亦欲尽释城中北方人，仅以吴兵据守，以减少粮食消耗，诸葛诞不接受这个意见，两人产生隔阂。诸葛诞本来与文钦就有矛盾，只是因为军情紧急才合作，内外交困下，诸葛诞彻底昏了头，下令杀死文钦。

文钦死时，他的儿子文鸯、文虎在小城中领兵，听说父亲被杀，只好逃出城投奔司马昭。军中官兵要求杀死兄弟二人，司马昭下令说：“文钦之罪不容，他的儿子当然应杀。但是文鸯、文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降，目前城池还未攻下，如果杀了他们俩，无异于坚定了城中官兵死守的决心。”赦免了文鸯、文虎，又让他们率领几百骑兵到城外巡回呼喊：“文钦的儿子都没有被杀，其他人还怕什么呢？”

在多方努力下，最终，司马昭于二月攻克寿春。讽刺的是大军刚进寿春就下起了暴雨，城外一片汪洋，这一场诸葛诞盼望了数月的暴雨最终成了他的亡命曲。他想突围，却走投无路，最终被士兵击杀，全族都遭到杀害，只有长女诸葛夫人因嫁给司马懿的儿子司马伷而幸免于难。

在这一场连续多年的动乱中，曹氏及忠于曹氏的家族遭到血洗，曹魏衰微已是不争的实事。

日影下移，光线逐渐暗淡。听完一切，谢苒依然懵懵懂懂。彼时树下听故事和讲故事的人，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故事中的诸葛夫人将有一个孙子叫司马睿，是阿苒未来夫君纪瞻的顶头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