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山南一时怔住。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一个名为宴澈的人,更别提有一个琚松湛之外的道侣。
莫非是幻境?
可不论是手下青石板的触感,还是远方飞鸟摆动翅膀的姿态都不像假。更别提她也短暂修行过幻术,能将元婴期的她毫无察觉地拉进幻境之人,她还未曾见过。
想到上次大意的后果,赫山南立刻运转灵力。本应浩瀚的灵力此刻却稀薄得几近于无,就连她体内经脉都羸弱不堪。她现在的修为,恐怕只有旋照期!
“荒谬至极!”
“的确是荒谬至极,”自称为宴澈的女子轻笑一声,“你这样的人怎配做我的道侣?今日我便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个明白——你我婚事,就此作废。”
“宴师妹,不用和这傻子多废话。”一道略带嘲讽的男声传来。赫山南这才注意到四周围着七八个穿着素色长袍的年轻修士,此刻都用讥讽的眼神打量着她。
纵横人界近千年,被尊称为恒阳君的赫山南何时被人这样蔑视过?当下便向出声的男子看去,眼中寒意毕露:“鼠辈,安敢如此无礼?”
“又说怪话了!”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宴师妹,你这道侣不会是传奇故事看多了吧?再不退婚,你也得变成这幅怪样了!”
怪话?赫山南强撑着站起身来,周身虽无罡气护体,却自有一股气势:“修士,当持浩然正气。尔等蝼蚁,可知何为气节?”
她这番话引得周围笑声更甚。之前嘲讽她为傻子的男修士嘿嘿一笑:“拳头大,便是气节!”
宴澈眉头微皱,抬剑欲拦,“不行——”
男修士手掌翻转间,一道黄色灵力直奔赫山南而去!
赫山南见状却是冷笑。她不退反进,在气刃即将临身时,突然偏身横移。那灵力连她的衣袖都没能沾到,只是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浅痕。趁众人惊讶之际,赫山南一个箭步逼近,左手猛击对方胸口。
“咳!”喷出一口鲜血,男修士踉跄着退了几步。直到被人扶稳,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找死!”羞愤之下,他暴喝一声,随着周身灵力狂涌,掌心浮现出一柄赤色的短刃。
“住手!”宴澈掷出手中竹剑,拦下男修士即将刺出的一击,“按照宗门规定,对同门下死手可是大忌,李师兄没有那么糊涂吧?”
“我……”瞪了一眼赫山南,男修士谄媚地看向宴澈:“我都听师妹的。”
在心里装模做样地念了一遍“我都听师妹的”,赫山南继续冷眼旁观这场闹剧。这群人的修为甚至未到心动期,若是在平时,她叹口气都能将他们吓死。可是现在……
应付完旁人,宴澈目光落在了有些失神的赫山南身上:“退婚之事改日再议,你回去休息吧。”
应了一声“是”,赫山南转身离去。通过刚才的一拳,她已经试出了身体的状况——经脉羸弱,肉身却只是有些虚弱。所以还在自己的那具肉身里,并非夺舍重生。
低阶幻境,不过勉强改天换地,有能耐动摇心智的幻境又怎会留着记忆不动——这么显眼的疏漏,连她都不会犯。除非……
被琚松湛射落山崖的记忆也是假的。
那她究竟在何时进了这个幻境?她的记忆,又从何处开始是虚假的?……不对,若真是幻境,怎会让这个“宴澈”来当自己的道侣?施展幻术之人,常用受术者熟悉之人来设局。可宴澈的一切,不论容貌个性,都与她记忆中的人不同。突兀的出现不就是在明示阵眼在她身上吗?
不论痛苦不堪,或者满足**,幻境都该使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才对。可她从最初便察觉到破绽,足以改变修为的幻境竟有如此大的缺陷?
或者这一切都是故意所为,只为坏她道心?令她误以为自己从人族魁首沦为最末流?若真有这等手段,何不直接除掉自己?大费周章设下此局,只为让她做一个被退婚的可怜人?
等等,退婚?
道侣之间从未有婚配之说。结为道侣,不过是为了共修大道。而“婚”,却是凡人之礼。两个毫无关联的词,现在却混杂在一起。
她低头看向路边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花瓣隐约泛着淡红,但这形状……游历千年,她自信见过大部分灵植,可这朵花却完全超出她的认知。
她抬头望向远处山岭上错落有致的楼宇。这般规模的修士聚居之所,她可从未见过。修士大多独来独往,即便是对抗妖族之际,也不会如凡人般抱团。修士之间互不干扰,各自追求大道,偶有师徒传承和道侣共修,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可眼前这些建筑,却明显经过精心规划。方才的年轻修士更是喊着“师兄”“师妹”,以及“宗门”。
“宗门又为何物?”
改变的细节越多,耗费施展法术之人的灵力也更多。再高明的幻境,也不可能凭空创造出一个截然不同却又充满细节的世界。植株、建筑、相处方式……
她在另一个世界。
那“她”又是何人?
余光瞥见一个池塘,赫山南快步走向水边。目光越过荷叶与浮萍,她望向水中倒影。
还是自己的脸庞。抚摸着额头上熟悉的伤疤,她松了一口气。
她松了一口气,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的心反倒提到嗓子眼。一边喊着“不要”,青年猛地向前扑去,想要拦腰抱住“寻死”之人。但赫山南养成的直觉让她下意识地侧身一让。扑了个空,也止不住步伐,那年轻女子就这么直直地冲进了池塘。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等她挣扎着探出头来,整张脸都盖着浮萍,狼狈不堪。
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赫山南只能抿唇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脸通红地丢掉脸上浮萍,年轻女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没事吧?”
“无碍。”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多谢。”
从水里爬上来,青年用灵力催动衣物上的水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要……”
“寻死?”替她补充后,赫山南摇头“修道之人,当求长生。怎可轻言死?”
“我听说你被宴师妹当众退婚,又看到你一个人闷着头到处乱走,怕你想不开……”
“为何会想不开?”
“欸?就,”年轻女子吞吞吐吐,“之前宴澈师妹每次私下找你商量退婚,你都表现得很不情愿。”
“她与我相商之事,你又从何得知?”
“我和赫师妹你住在一起啊!求道峰东四巷二号静室的兰全安。”
赫山南暗自思忖。有了道侣——尤其在这个道侣即为婚配的世界——还与外人住在一起,这里的观念也是独特。
“你想必知晓更多,关于……为何我被称为‘傻子’。”
“我可能会说一些很不客气的话,你可不要怪我。”
见她点头,兰全安叹了口气,拉着她在池边的石凳上坐下,“你是一年多前和宴师妹一起拜入宗门的。那时你便有些不正常,不仅到处宣扬宴师妹是你的道侣,还有些……痴傻。”
“还请细说。”
“说话方式太过文雅就算了,做事也疯疯癫癫的。不仅喜欢跪着吃饭,还动不动就爬到树上四处张望,别人的话也只当没听见。”
“不过举止与常人不同。”
兰全安又叹了一口气,“要是没宴师妹帮忙,你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她如何能助我引气?”
“这我倒是不知道。每次她帮你的时候都会关上房门……不对,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利索?还能和我有来有回地聊天?”
赫山南垂眸:“许是大悲之下,竟生出几分清明。”
“那真是太好了!”兰全安不疑有他,“从今以后你可以好好修炼了!”
“你可曾听闻,”本打算报上自己的名号,但想了想,赫山南还是换了个人,“琚松湛的名字?”
“这个名字我们可叫不得!得称宗主为‘玉弓真君’才好。”
赫山南心中一震,琚松湛还是这个“宗门”的主人?面上却丝毫不显,“玉弓真君?”
“她可是开创了我们射星谷的人物!”
“那你可曾听闻‘恒阳君’之名?”
“恒阳君……你说的应该是那个和你同名的修士吧?她死在三千年前和妖族的混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