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都市现言 > 北岛来信 > 第17章 送别(1)

北岛来信 第17章 送别(1)

作者:蓝色的奥斯汀 分类:都市现言 更新时间:2022-07-22 20:22:22 来源:文学城

民国二十三年夏

七月还未到,父亲竟然带我去了一趟省城。

我出生在省城,只是婴儿时代就迁居到北岛,对省城的繁华一无所知,只从秀燕的口中听说过,河坊街上的杂耍小吃,北山街上的气派大公馆,平海路后面的茶楼影院,甚至于晚上打亮霓虹灯的舞厅,似乎处处歌舞升平,又无处不透着末世纪的荼蘼。

父亲自然不会准我去舞厅影院,连戏也没准我去看过一场,只带我去走访过一间女校。父亲似乎与那里的校长有什么要事相商,自己去了校长办公室,把我留在教室外的长廊上。

学校建在一所崭新的欧式楼房里,有长而寂静的走廊,每走一步都有遥远的回声。走廊的那端传来隐约的钢琴声,然后有飘渺神圣的女声加入进去。阳光从拱形玻璃窗外流淌进来,在地上画下一面面拱形的窗。我屏息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似乎我的呼吸稍大声些都会不合宜。

晚上我们借住在舅舅家里。舅舅继承了祖业,在城东的石板巷里开一间裁缝店,一家大小就住在裁缝店的后面。与末日繁华的平海路比,石板巷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充满市侩平凡的快乐。虽然由于母亲早逝,舅舅多年没有和我们来往了,但和一般小市民一样,对有文化的人是充满崇敬的。舅舅舅母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父亲歇脚,又把表弟赶出来去屋顶下闷热得可以蒸馒头的阁楼里住。晚餐弄得人仰马翻,舅母杀了一只肥鸡,舅舅端出绍兴花雕配上卤猪头肉,对着父亲的清高冷脸还频频劝酒。父亲虽然寡言少语,饭后表弟向他请教学问,他还是关上书房门和他促膝长谈了一番。临走时舅母塞给我一块城里时兴细花料子,嘱咐我下次再来。

我回南岛学堂的那一天,秀燕来向我宣布好消息:“傅夫人说,今年七夕又请了小妙仙来唱戏。”

秀燕和我同年,都是十六岁。渔民总是十分信奉神明的,村子里不论多穷,总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龙王庙,而南岛当地还有七夕办成人礼的习俗,父母要领着满十六岁的儿女去庙里供奉祭品,宴请亲友。父亲是外省人,并不看重这些,七夕这一日对秀燕却是极重要的。

秀燕又怨念地喟叹:“我娘在醉仙楼包了宴席,可惜赵德容今年也十六岁,一定也要办宴席的,到时候肯定又要和她碰上。”

我开解她:“那我们溜出来,去隔壁戏院看戏。”

秀燕拍手:“好好!今年还是演《梁祝》。我娘说,傅夫人原本要挑一出更喜庆的,还是三少爷执意挑了《梁祝》。”

秀燕常爱八卦傅博延的小道消息,比如他春天那次回南岛探母亲的病,没过几日很快又回上海读书,傅博延在上海就读洋人办的大学,光是学杂费就不得了,出入的同学都是上海滩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秀燕每次说到傅博延,无不是看赵德容好戏的心态,例如这一次,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赵德容自以为跟傅家沾亲带故便高人一等,满打算着过了十六岁就好嫁进傅家。其实傅夫人心里早有了别的打算,未必看得起她。傅夫人要的是门当户对,已经在替傅博延说亲了,看中的姚家在永平可是有大生意的。”

我在心里一哂。幸好,这些八卦于我并没什么关系。

放学回家,我在门口给黑子留了个纸条。冬生并不能时常到学堂来,所以黑子就担负起替我们传递消息的任务。其实并不是总有事,有时候更像是和他聊天,这天我问冬生,可会来戏院看戏。

真的是有事,整晚上就心绪不宁,像是有什么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第二天大清早赶到学堂,黑子把字条交还给我,我才一颗心落到实处。

看看四处无人,我躲到院子的角落里去看纸条。为了避免被人看见,纸条被我夹在书里,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即使被人看见也会以为我在用功晨读。

桃花的花期早过,傅宅里的桃树枝繁叶茂,堪堪从墙那头伸出几根枝丫来,挂着几颗沉甸甸的果实,一颗颗涨红了像婴儿的脸,散发甜腻腻的香气。我打开书,冷不防背后有人蒙住我的眼睛。

那手掌带一点清晨的凉意。我料定是秀燕,骇笑说:“小丫头,捣蛋鬼,最好是有什么惊喜,不然我绝不饶你。”

背后没有声音,我几乎可以想见秀燕死死憋住不肯笑的样子。她拉拉我的衣襟,示意我站起来跟她一起走。不知是不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带我七拐八拐走了许久。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早上新鲜的空气扑在脸上,耳旁有微风扫过树顶的沙沙声。

直至我们走出树荫,阳光底下,远处飘来一点不一样的香气,我才觉出不对。我停下脚步,掰开紧紧蒙住我眼睛的手掌,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池塘的边缘。

那不一样的香气是大片的荷花,早上刚刚新开,亦粉亦白,点缀在成片的碧绿中间。不远处是蜿蜒的九曲桥,再远处是棕色的回廊和二层小楼的青瓦白墙,我分明只在傅宅门外偷窥时见过的景色。

我回过头,果然是傅博延站在我身后。他展眉一笑:“可惜,原来想引你去那边的亭子里喝茶用点心的,怎么就被你发现了。”

他仍然穿乳白色的衬衫,浓密的黑发微微蜷曲在额前,双手插在兜里,身材高得有一点吓人。我涨红了脸,赶紧低头抱紧自己的书本说:“三少爷不要拿我开玩笑。”说罢调头往回走。

他在后面跟上来:“你不是好奇我家什么样子?不如我带你逛逛。”

我加快脚步:“我要回去上课了,去晚了父亲会发脾气。”

眼看通向学堂的月洞门就在眼前,我像逃难一样往前冲,手臂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拉住,所以不得不回过头去。他在树影下低头一笑:“南岛什么也没有,不能约你去看电影或吃西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既然你喜欢听戏,我在戏院二楼定了座位,七夕那天我去接你。”

他的样子像是料定我一定不会反对,但我认真地拒绝着:“父亲常说,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我怕他是不会同意的。”

他扬眉,笑得更明朗:“你倒是孙先生的好学生。”说罢顿一顿,收起笑容,十足郑重的神色,又说:“我是想来和你道歉的,上次是我太心急,你心里怕是没有准备。不过我只想让你知道,追求你这件事,我是十分认真的。”

上课的时间快到,一门之隔那边学堂的庭院里已经热闹起来,有几个学生正站在鱼池边聊天,听到声音朝我们这边望过来。我只害怕被人看见,急急甩掉他的胳膊,惶惶然逃回高墙这边。

七夕那天大雨倾盆,傍晚才雨过天青,乌云散尽。

父亲咳嗽,小病了几日,教科学的先生也有事,所以学堂干脆在七夕前一天就放了假,学生欢呼一声,一哄而散。这也正中我的下怀,即使有人想来接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接。

我跟父亲说要去参加秀燕的成人宴,所以傍晚等雨停后,还是乘船赶到南岛。其实秀燕的成人宴上均是她的七大姑八大姨,我断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和她约好,等她散了席,晚上就去她家里过夜。

雨后的夏天有几丝凉意,我深一脚浅一脚从渡口赶去主街,正赶上鼓板骤起,还没到戏院门口就远远听见二胡热热闹闹地拉起来。戏院门口人声嘈杂,一字排开两列小贩,卖仙草冻葵花籽及各色零嘴,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争相盖过彼此。老老小小的看客相携从四处而来,鱼贯从戏院窄窄的木门涌进去。

我看到门口的槐树底下站着几个熟人。一个是盛装而来的赵德容,穿了一袭水红色的旗袍,描过眉粉面桃花,仿佛一夜间大了五岁。另一个容貌和她相似,但比她高一头,是她的兄长赵启容。再一个,站在他们两个的对面,只有一个瘦长背影,穿乳白色的衬衫和西裤,似乎伸长了脖子在向远处张望,更显得身材高得有一点可怕。

我立即缩进旁边茶肆的棚子底下,掩身躲进人多的地方。幸好戏院有一处后门,就在茶肆旁的小巷里,我才躲过那几个熟人进了戏院。

咚咚锵锵,梁山伯祝英台正式踩着鼓板甩着水袖走上台来。我躲在台子后面的阴暗角落,只看到小妙仙的妙曼背影和二胡师傅摇头晃脑的侧脸。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卖花生米和仙草冻的小贩挑着担子穿梭在过道里。有头有脸的太太们则都在二楼,坐在红得有几分沉闷的大灯笼底下,幽幽地喝着茶。

我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找不到冬生的影子。

这几天海上不大平静。他虽说会来,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总归是生计要紧。

虽是这样想,总难免情绪会有些低落。我十六岁的七夕,竟然落到这样孤清冷淡的下场,着实令人失望。

台上演到长亭相送,二胡的节奏慢下来,有一点哀婉的味道,丫鬟和祝英台齐声重复地唱: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

我落寞地听着,忽然觉出异样,一个影子不知何时罩在我头顶,耳边有轻微呼吸的声音。我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高我一头的男生,剑眉星目,正是冬生。我惊喜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冬生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我噤声,然后弯起薄唇,微微笑了笑。我于是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你来晚了,戏快演完了。”

他只管望着我笑,回答说:“不晚,我只爱看化蝶这一段。”

我颇心有余悸:“是不是海上风浪大?这样的风浪天黑在外海行船,会不会不安全?”

他顿了顿说:“并没有去外海,往永平跑了两趟,所以晚了些。”

大部分渔民直接把捕来的鱼卖给南岛的鱼贩子,虽然价钱便宜些,但省时省工,大部分人也没办法把几千斤的鱼运去永平县城。我做出不解的表情,他笑笑解释:“正好在永平码头上找了些事做。”

所谓找了事做,是在码头上做苦力。我不作声,心里却猛然一紧,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台上的唱段却欢快起来,饰演祝英台穿着男装的小妙仙,挽着袖子眼波妙曼地唱: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可愿意配鸳鸯。

台下叫好声一片。我假装一心一意看戏,冬生站在我身侧,拉了拉我的袖子,把什么东西放进我手心里。我松开手掌一看,是两颗小珠子,一大一小,形状不甚均匀,但在暗黄的灯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晕。

我诧异地抬头,冬生低眼说:“前些日子出海时偶然得了一颗珍珠,今天又在永平买了一颗,正好凑成一对。”

原来他因为这样才会迟到。方才没有注意,这时候我才看到,他紧握着两只手,上面纵横交错,裂开好几道暗红色的伤口。我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失声说:“你为这个才去永平……”

冬生倒笑了笑:“你十六岁成年礼,我怎么好空手来。”他说着低下头去:“……孙先生若知道了,会觉得我无礼。”

我心里是极欢喜的,忍不住翘起嘴角,回答说:“正好缺一对珍珠耳钉,明天就去珠宝行打。”

台上一阵紧锣密鼓,唱到楼台相会。由于唱得激烈,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安静站在台侧幕帘后的阴影里,专心听戏。说是专心,我却定不下神来,小妙仙的唱腔忽而哀婉忽而悲愤,我只觉得一种异样的恍惚,手掌里握着两粒珠子,一颗心起起伏伏,仿佛荡漾在温热的海水里。

冬生就站在我身后,狭小的空间里,我可以听到他在我头顶的呼吸,平稳绵长,带一种莫名的炽热。他的手搭在台前的柱子上,上面的累累伤痕红得刺目。

终于唱到梁山伯病死,英台哭倒在坟前,凄凄惨惨地唱:人世无缘难到老,不能同生求同死。

我探身在阴影外,抬头一看,正看到台前正中的二楼雅座里侧身坐着一个人,白色衬衣,颓废地垂着头。我以为没有等到我,傅博延和赵家兄妹自会去参加成人宴,没想到赵家兄妹走了,傅博延倒留下来听戏。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酒杯,红灯笼映照下神色不明,眼睛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楼下。

他的眼风扫过来,我吓得立刻躲回幕帘后面。冬生察觉出我的异样,探身出去,顺着我的目光向外望:“什么事?”我连忙把他拉回来,提议说:“戏快演完了,等一下人多,不如我们早点先走。”

冬生略一停顿,点头同意,尽管他还没有看到化蝶那一段。我拉着他匆匆穿过阴暗的后台,从后门逃出来。

雨后的夏夜,凉风袭面。因为怕遇见熟人,我挑了最僻静的小巷,绕了一个大圈子,走去秀燕的家。我们提前出来,秀燕怕是还没有回家,因此我走得极慢,好在路上多消磨些时光。只是走得再慢,终究也是要到的,再拐过一个弯就是秀燕家的大门。

我走在前面,冬生沉默地跟在我身后。这时候他忽然在我身后叫住我:“惠贞,等等。”

我转身停下来,等了一刻,他似乎要说什么,目光闪动,欲言又止。石板路面上还是湿的,倒映着细碎的月光。我们站在小巷的高墙之下,头顶是沙沙的风声,他这样沉默地站着,一手扶着高墙,手上还有那些纵横干裂的伤口。我才忽然想到,从口袋里找出省城买的雪花膏,拉过他的手。

他的手象触电一样缩了缩,所幸我拉得紧才没被他挣脱。我把雪花膏涂在他的手上,他抗议着说:“不用,回家涂点菜油在手上就好了。”说完自己忽然先笑了,莹莹月光里望着我,先是弯起唇角微微一点笑意,渐渐扩大,最后忍俊不禁,像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如泉水般无声地涌出来。

我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先前并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这时候却感到一股热气从脖子底下升上来,仿佛要把脸烧焦,只好干咳了一声,松开手,把雪花膏盒子塞进他口袋里。我在黑暗里低头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他点头,轻声回答:“明天,我来送你回北岛。”

我快速穿过小巷,去敲秀燕家的大门。也许她和家人还在成人宴上,敲了许久才有佣人来开门。我一只脚踏进大门,回头望去,冬生仍然站在高墙下目送我离开,一动不动,只看到他眼里晃动的一点点月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送别(1)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