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
风月恨将手放在腰间的软剑之上,看着面前的雨帘,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雨狠狠的钉在某种虚无的东西上。
她肩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此时还在隐隐作痛,这种疼痛令她更加清醒,也更加清楚自己心中想要什么。
她已经如她的名字一般了,尤其是那最后一个字。
恨。
但风月恨并不是特别恨明月夜,她只是平等的想杀死某些人,这些年她杀掉的人已经很多了,但还是不够。
既然无毒不丈夫,那女人狠毒一些也没什么——这对于风月恨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夸赞,杀伐果断,女人也是人,若是有人在她面前骂她恶毒残暴,只怕她会先大笑三声,然后再将那人的头削下来。
“吱呀”一声,花自落婷婷袅袅的捧着灯走出来了,她走到风月恨的身边,一只胳膊柔弱无骨的搭在风月恨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便拿着灯。
灯光淡淡的笼罩着二人。
花自落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看上去妩媚又柔弱,与其身边的风月恨完完全全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但她在得意楼的排名比风月恨还高。
她桃红的衣裳从风月恨的肩上垂了下来,而那个地方下面一点就是风月恨的伤口。
风月恨皱了皱眉:“别碰我。”
“我又不是那些臭男人,如何碰不得你了?”花自落抿嘴一笑,千娇百媚,面若桃李:“这回还是我救了你,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才是。”
女人冷哼一声:“你早就来了,却看着我受困。”
“啊呀,难道这样就不是我救了你了么?”花自落面带委屈,“谁叫你不听我的,来之前楼主说了什么?你在外应该全凭我指挥才是。”
“呵,他?”风月恨的表情带着点嘲意,但很快又消失了,转变为仇恨且正经的表情:“你的指令不听也罢。”
花自落听出她言外有意,眼波一转,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手上却很用力的戳了一下风月恨的伤口:“你可真是个没心肝的,整天这样怨气冲天做甚么?姑奶奶我难道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白眼狼。”
她叹了口气,将灯捧到二人之间,突然转换了语气,冷冰冰道:“若你还是执意要胡来,坏楼主大计,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上个月那几个的下场你也见过,今天我救你已经是我好心,这一刀是你应得的惩罚。”
风月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风月恨知道这几句话并不是完全只是威胁,但她现在并不在乎花自落说的那些东西。
——只要她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告诉楼主,难道不算大功一件么?
说完那一句提醒的话之后,花自落松开了风月恨,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仿佛刚刚那个狠厉的声音并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样:“好了,你就好好自己想想罢,对了……”
她抿着嘴笑了,双手捧着灯,弱柳扶风一般靠在门上:“今天晚上的事我已经传信回去了,想必楼主明天就能一清二楚,到时候如果他把雪粉华也拨过来,那可就是‘风花雪月’一应俱全了,咱们得意楼最厉害的四个人都在这,不得喝几杯?”
风月恨猛然看向她,很愤怒:“你居然敢抢我的功劳?!”
“什么你的我的呀,那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么?”花自落“呵”了一声,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我先说了,那便是我的,怎么,你难道要杀我?”
说完她便捧着灯进了房门,一副丝毫没有将人看在眼里的样子。
如果可以,风月恨是真的想杀了她,但她自己现在也受了伤,还要动手也只能是送死。
她气得牙痒痒,想着,这个世界的人要是都死了就好了,什么陆绯衣明月夜玉女教,还有这劳什子……只有所有人都死了,这个天地才干净。
风月恨一边生气,但正事还是要做,她咬牙切齿的想要给玉女教的人传信——今天晚上便是慕容雪与她商量好的要来杀陆绯衣.
可是方才临走之时,她发现了那个来的甚么“慕容雪”只不过是替身一个,眼下也是明白了自己着了慕容雪的道。
只要自己死了,得意楼肯定会派更多人手来杀陆绯衣,到时候他们就轻松了。
但这时候她又转念一想,这娘娘腔都敢算计自己,那何必还给他们传什么消息?
于是风月恨收起了动作,将刚刚掏出来的木头鸟放了回去。
她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仿若喋血后的冷兵器。
就让这些废物自己去看罢。
看陆绯衣杀了的那些人,还有吊在门口的尸体。
看你们还有什么好下场。
清晨。
楼台上。
帘外雨潺潺。
一个身着紫色宽袍华服、带着木头鬼面具的男人坐在棋盘前,捻住一颗白棋,一手挽着衣袂将棋子落下。
他的对面没有人,只有沉沉的雨幕,但他坐得仍然很端正,仿佛面前真的有一个对手一般。
旁边有一张茶几,上面放着已经冷了的茶水与一把古朴的紫竹扇。
再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他身着白衣,带绢帽,一副书生打扮。
这里是如何台,台前是一片无垠的碧波,唤作如何湖,湖外是如何岭,绵延万里,十分壮观,此刻下着雨,湖面上水濛濛的一片,山也是水濛濛的,带着些灰蓝色。
云霭环绕着山巅,将山色晕染开来。
千年前这里传说有神仙来过,本地豪绅修建此台,宴请神仙,酒席上问了神仙三个问题。
——台如何?湖如何?山如何?
——人不如何,台不如何,山不如何,水不如何。
此三景故而得名。
只是,昔人已乘黄鹤去。
白衣人凭栏远眺,将万里山川尽数收入眼中,心中忽然感慨万分,叹息一声。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白衣人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外乎如是。”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鬼面人独自对弈,又落下一黑子,他声音温和,气质出尘,就算带着这样一个丑陋的面具,也被声音衬托的十分亲和:“神医莫非是想念家人了?”
白衣人又叹了一口气:“分别许久不见,自是想念,只是相思无用,云妹身体不适多亏楼主派人照料,白某无以为报,还需为楼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一报大恩大德。”
鬼面人听到后停下动作,将手上的棋子丢回棋篓,站起身来走到白衣人的身边,同他一起看景。
他点点头:“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想来令夫人也会慢慢好起来。”
鬼面人便是得意楼的楼主,时玄兰。
白衣人名唤白满川,江湖上被称为神医的人有许多,但白满川绝对是最新也最出名的那一个,他凭空出世,却医术惊人,不到两个月便做到了名满天下。
但无人知晓,他虽然医术高明,可自己妻子却生了神医也治不了的重病——并不是诊不出来,而是诊出来了却没有药。
五年前他被招至得意楼,时玄兰以那一味关键的药与其交易,要求他留在得意楼为自己做事,白满川当年出名本就是为了寻药,如今有人愿意给他,他自然也愿意与其合作。
于是便在得意楼待在了现在,已经快六年了。
六年,岁月倥偬,但似乎没有在时玄兰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知道时玄兰年纪定不会小,但六年前白满川就见过他的手,很光滑很年轻的皮肤,到现在也是。
“这个月月末,我会派人多送一次药回去给令夫人。”时玄兰一只手里拿着扇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他单手拨开扇子,用那把漂亮的紫竹扇接了会雨,他温和的笑了:“希望白神医能快点让我见到惊喜。”
“是,下月初想来药就能研制出第二版,到时候送来给您一看。”
白满川听到他的话,有些控制不住的高兴,很恭敬地道。
只要能救云妹的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那真是好极了。”时玄兰很欣慰的点点头,将扇子上的雨水抖落,收好。
忽而,一只木头鸟穿越雨幕,朝着如何台飞来,越来越近,直到降落在栏杆之上。
这木头鸟是得意楼专有的一种工具,样式很多,眼前这只是传信专用的,飞得快,隐蔽,还很轻。
白满川将那只鸟取了过来,递给时玄兰看。
时玄兰认得这只鸟,是花自落的,因为他自觉风月恨为人浮躁,所以在派遣风月恨去杀陆绯衣后又派出了花自落,只为求得事情稳妥——眼下花自落应当与风月恨在一块才是。
白满川也认出来了:“莫非是那陆绯衣的事有结果了?”
时玄兰摇摇头,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许久之前,他与陆绯衣也打过交道,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极其难缠的角色,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又疯,不要命起来没人能制得住他。
花自落才去了没几天,就算要杀也不可能杀得那么快。
如此,只能是其他事了。
“若是他们两个还不能拿下陆绯衣,只怕我就要亲自去了。”时玄兰叹了口气,拆下木头鸟身上的机括,取出隐藏在鸟腹部的信匣——里面放着一张纸。
时玄兰将那张纸拿了出来,打开。
因为站在栏杆附近太久,他华美的衣裳被雨微微沾湿,呈现出一种有些厚重的光泽。
纸也被雨水沾湿。
白满川看不见纸上写的东西,但他听见时玄兰笑了。
然后他又看见时玄兰将信纸揉在掌心,不过片刻再张开手时,那张纸已经被他的内力催化成了碎片,随即被风吹走,不见踪影。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时玄兰笑了,还是很愉悦的那种笑。
“当年,阿月那孩子用我给他的刀伤了我,然后离我而去……”他的眼中,眷恋、怀念、柔情、伤感一应俱全,还带着些长辈对晚辈无可奈何的惋惜:“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我也觉得那样的话活下来的机会不大,但这些年总归还是有些念想,我一直觉得他是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他毕竟,他总归是我最喜欢也是唯一的孩子。”时玄兰感叹道:“如今我的孩子脱离我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我实在是想念。”
白满川听完他说的话很震惊。
时玄兰这几句话,话里话外好像都是在说……明月夜没死。
而且这个消息还是花自落传过来的,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就在陆绯衣的附近。
陆绯衣和明月夜……吗?
纸上的具体内容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时玄兰还在说话。
他听见时玄兰继续说。
“我想,一定是有人带坏了阿月,否则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令人伤心的事?他是个多么听话的人啊。”时玄兰低声笑了,又冷冷道:“不过他也是个小骗子,小狐狸。”
“这下是不得不去一趟看看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去将他带回来,二十四桥总归还是要有主的……”
“还有春风殿那只小野狗,他的头,我也一并拿了走才好。”
风月恨:谢邀,纯恨罢了()
楼主心中的阿月和小陆:狐塑和狗塑(坏)
或许小陆在楼主心中像某种开摩托车去楼下接走自己家里孩子的黄毛……
这章!3k7!肥肥的!
感谢大人们的支持!很喜欢评论,每一条我都有看,贴贴!
“念天地之悠悠……”——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江畔何人初见月……”“人生代代无穷已……”——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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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如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