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康熙早已料想到十五年前只在太和殿举行的传胪大典上面圣过一次的王国正如今应该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但当康熙看见王国正用茫然的目光望着他,果然认不出他来的时候,还是不禁冷哼了一声。
王国正见康熙面容清贵,气度不凡,想到衙役刚才说此人说话有些京城口音,看衣着打扮仿佛是旗人,还说曾听闻此人说要帮着刚才击鼓鸣冤的祖孙俩写状纸,便走了过来。
“吾乃本县知县王国正,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康熙浅笑着报了图里琛的名字,并且将刚才从图里琛那里特意要过来的御前带刀侍卫领班的腰牌掏出来给王国正看了一眼。
王国正看了图里琛御前侍卫的腰牌以后,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向康熙行了礼。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的大官儿啊,更何况又是天子近臣,平日里顶多见一见苏州府知府大人的王国正脸色微红,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的跳的有些厉害,隐隐有些激动,也有些小忐忑。
也莫怪王国正此时内心激动,话说回来,苏州府知府乃是从四品官员,可眼前的这位大人可是正三品御前带刀侍卫领班!
那御前侍卫是寻常人能够当得了的好差事么?
御前带刀侍卫向来都是满洲贵族家里体格强壮、武艺高强、资质出众的孩子,并且要由皇帝亲自挑选,选拔要求极为严苛。
虽然名为侍卫,但实际上大多数御前侍卫们都是文武双全的,其才学文采与文华殿大学士相比也并不逊色。
为了确保御前侍卫们对皇帝的忠心,御前侍卫这一职位极为看重出身,即便有极少数汉人子弟能够被皇帝选中担任御前侍卫,这些人也都是皇帝乳母的儿子,从小与皇帝一起长大,算得上是皇帝的发小,是汉军旗中皇帝的亲信。
王国正看着康熙,心里不禁暗自感叹:从前便听人说起过当今圣上的御前侍卫里有许多容貌俊朗、气质不俗的美男子,如今一看,果然是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没想到这些传言竟然是真的。
眼下还有正经事要办,王国正很快便回过神来,恭敬有礼的询问道:“下官听说大人方才要帮那击鼓鸣冤的祖孙二人写状纸,想来大人对此案也极为在意。如果大人想了解此案的审理进展,可以进衙门来旁听下官审案。”
如今当今圣上南巡已至苏州府,听说这几日御驾正在煦哥儿府上驻跸,想来万岁爷贵人事忙,光阴宝贵,纵然南巡到了苏州府,也不能亲力亲为的遍访民情,因此便派遣亲信前往苏州府各县代其巡视,体察民情。
王国正想到这些,自然便将拿着御前侍卫腰牌的康熙当成了代圣上巡视各县、体察民情的天子近臣。
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王国正的骨子里有一股读书人的固执与清高,官场之中许多事情他都看不惯,也做不来那些逢迎拍马、钻营弄权之事,只打算做好自己的本份,为其治下的吴县百姓们多做一些实在事。
因此,王国正一向觉得做个知县其实挺好的,他也并不想升官,即使知道侄子李煦荣升苏州织造,也没有涎皮赖脸的凑上去巴结。
就如这次御驾南巡到了苏州府,御驾没有住进苏州巡抚专为接驾新建的那座园子,却住在李煦的府上。
若非圣上明令禁止各地官员未经传召前去李府打扰,这段日子李煦府上的门槛儿只怕都要被前来觐见皇上的官吏们给踏平了。
就连那些从前从来不曾与李煦打过交道的官吏们都想尽办法、挖门盗洞的托关系、找门路,给李煦送上名贵的厚礼,希望能够搭上李煦这条线,希望李煦能够在万岁爷面前提一提他们的名字,能得一个被皇上单独召见的机会,但王国正却对此事避之唯恐不及。
王国正放着现成的亲戚关系也不愿用,每日只是照旧去县衙门整理案卷、处理公务、审案断案,和皇上没来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王国正此时对康熙的态度虽然恭敬有礼,却没有半分谄媚。邀请康熙进衙门旁听他审案的时候,亦神色清明,目光坦荡,并无半点儿遮掩惧怕,令康熙对他的印象略微好转了几分。
看来这个王国正倒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只是不知其人品能力究竟如何。
想到害死李婆婆孙女和儿子的罪魁祸首正是苏州知府卢腾龙之弟卢名山,康熙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颇有些好奇王国正一会儿究竟要如何审理此案。
王国正虽然刚才答应了女儿王思蘅会吃她专门为他做的桂花秋梨冻,但一忙起来便将此事忘在脑后了。
此时王国正的心思全在审案断案上,哪里还想得起来王思蘅送来给他的那碗桂花秋梨冻呢?
李婆婆孙女和儿子被害这件案子其实并不复杂,难审的并不是案子本身,而是此案的元凶与其背后的靠山。
王国正听完李婆婆陈述案情以后,便命人即刻赶往卢名山的府上,传卢名山来县衙。然而,那被告卢名山却压根儿就没有露面,只打发了家里一个管事的刘管家带着一个名唤春三的小厮前来堂上回话。
据那刘管家所言,他家老爷卢名山去外省做生意去了,前几日便启程了,此时并不在苏州府,因而府里的大太太便命他带着跟在老爷身边的小厮春三前来衙门回答知县大人的问话。
那春三称当日在街上,明明是买菜女李春花先冲着他家老爷抛媚眼,言语轻佻的勾搭了他家老爷,他家老爷不过是顺水推舟,才答应带李春花回府的,并没有强抢民女做妾这回事。
刘管家又作证说他当日亲眼看见李春花与护院孙华在花园里私会,被大太太撞了一个正着。李春花见被人撞破了奸情,才羞愧自尽的,与他人无由,且留有一封遗书为证。
而李春花的父亲李耀祖也确实是见女儿做出如此丑事,气愤之下失足跌了一跤,头撞在了地上的尖石头上碰死了,也与他人无关。
刘管家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遗书,交给了衙役,转呈给了王国正过目。
李婆婆听到此处,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哭着向王国正为大孙女辩白道:“大人啊,民妇那大孙女李春花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更不会写字,哪里写得出什么遗书来呀?可见那封遗书必定是假的!
都是李家不知怎么逼死了民妇那可怜的大孙女,打死了前去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儿子,现在又扯出这一摞车的谎话来污蔑民妇那可怜的大孙女!
只可怜我的春花人都已经没了,还要被害死她的真凶左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往她的身上泼!她可真是太可怜了!
大人,民妇的大孙女和儿子都是被人害死的,他们本不该死的,他们死得实在是太冤了!求大人明察,为他们做主,严惩凶手,一定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啊!”
李婆婆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李杏花低垂着头,跪在李婆婆身后抹着眼泪,也不吭声,仿佛对刘管家和春三十分惧怕,根本不敢抬头看两人一眼。
但李杏花今日打扮的本就不起眼,脸上还有一大块碍眼的黑色胎记,刘管家和春三一看见她脸上的黑色胎记,就嫌恶的移开了眼,根本没有仔细的看她。
康熙本就怀疑卢名山故意不肯来衙门,如今看见这封遗书心里更是冷笑连连。
但即便怀疑这封遗书是伪造的,也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才行。否则,只要刘管家一口咬定这封遗书就是李春花写的,如今李春花已死,倒也难以查证她究竟是否会写字。
王国正仔细的看了几遍手中的那封遗书,忽然双眼微眯,拧紧了眉头。
这封遗书所用的纸张好生眼熟,可不正是与王思蘅上个月特意拿给他看的信纸一模一样么?
他记得蘅儿曾对这信纸赞不绝口,还说这是春晖阁新制的信纸,其上的暗纹与香味都是独一无二的,别处可是买不到一样的,与春晖阁从前售卖的信纸皆不相同。
王国正脸色一变,忽然沉声质问刘管家道:“这封遗书所用的纸张,是春晖阁上个月才新制的信纸,因其纸上特有的暗纹和清香而闻名,那李春花三个月前便已经身亡,你倒是说说她究竟是如何写的这封遗书的?可见你刚才必定是在扯谎!
你若是再不肯实话实说,继续信口雌黄,谎话连篇,藐视公堂,本官便命人先打你二十大板,让你醒醒脑子!”
一听见自己要挨板子了,刘管家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少了些刚才镇定自若的模样儿,却仍旧有恃无恐,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他来之前老爷就对他说过了,只要大老爷还是苏州府的知府大人,这苏州府的天就塌不下来!这位王知县能耐再大,难道他还当真敢查到他家两位老爷的头上不成?
再说,这位王知县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呢!为了他那个宝贝女儿,难道他真敢得罪他家两位老爷么?
刘管家想到他来县衙之前卢名山对他的叮嘱,觉得心里越发有了底气,皮笑肉不笑的向王国正解释道:
“我家老爷常年四处经商,不知走过多少地方,从外省买几张信纸回来给府里的女眷用,也是常有的事。
约莫一个月前,我家老爷还曾经送了一些一模一样的信纸给大人的千金王姑娘呢,王姑娘可是喜欢得紧呢!难道王姑娘没将这件事说于大人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