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降神台。
明怀镜老老实实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个姿态他已经维持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
侧头一瞥,雷定渊正站在他的身边,见他看了过来,雷定渊歪头,眼神似是在询问明怀镜有什么事,脸貌看着却是十足的云淡风轻。
明怀镜把头偏了回去,与此同时,又悄悄伸手碰了碰雷定渊的食指。
原本偷偷溜下凡,这只是他一人的事,结果好死不死拉着雷定渊一起当了垫背的——
雷定渊感受到了明怀镜的触碰,却也并没有什么表示,明怀镜停顿了一番,又转而在他的手背上写字:
“对不起。”
最后一笔刚刚落成,明怀镜就感觉到此人身形微动,遂心中大喜,正要说话,却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咳!”
即便是跪在地上,雷定渊也依然不失礼仪,作揖道:“紫金大帝。”
这位被称作“紫金大帝”,平日里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便是明怀镜的父亲明还真,只见他颔首,随即一声不吭地站定在了明怀镜跟前。
明怀镜余光扫去,是一双金光闪闪的战靴,便心中有数:父皇这是才刚出征回来。
不知道战况如何,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那可真说不准会被怎么收拾。
“怎么回事?”
闻言,明怀镜才悄悄抬头,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耳朵便被人揪了起来,疼得他直喊:“父皇父皇!儿臣错了,下次不敢了!”
一旁的雷定渊就要开口说话,明还真斜眼一瞥便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不过还是手下留情,大袖一挥便让两人起身:“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雷定渊立刻便答:“是臣有错在先——”
“定渊待会再答,”明还真连君臣之间的敬语也懒得讲了,“明怀镜,你有什么想法?”
明怀镜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自家父皇叫出自己全名,这下被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好歹不愧是三界第一的小殿下,只见他两手往前一推,端正道:“儿臣错在不该偷偷下凡。”
明还真鼻中溢出一声轻哼:“你以前下得还少吗?哪次我和你母后不知道?”
“那,儿臣错在打扰八千明极做事?”
“我听他们说了,这次八千明极除祟,你帮了忙。”
明怀镜迅速将自己从降神台跳下去到现在跟兔崽子似的被拎着训的经历过了一遍,脑中一片空白,随即便受了明还真一个脑瓜瓢:“让你遇见危险打不过就跑,你跑了吗?”
明怀镜捂着脑袋抬头,一脸茫然。
明还真继续滔滔不绝:“让你别去学那些乱七八糟会耗神费命的法术,你听了吗——探生谁教你的?”
见没人答话,明还真又继续道:“能教你法术的没几个,是老九还是定渊?你——”
“不不不,不是他们!”明怀镜终于着急了几分,“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自己看了藏书阁的卷轴学的,没人教我!”
过目不忘一学就会,这若是放在平时,明怀镜铁定是要把尾巴翘上天了,但此时任何聪明才智都起不了作用,明还真正在气头上,盯着两人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招招手叫一旁站着的神侍过来。
明怀镜心里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只见那神侍听了几句话便立刻快步下去,不一会便有几人抬了两把古朴非常的长凳过来。
明怀镜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悄声对身旁的道:“阿渊,是‘不见天日’。”
雷定渊只道:“我知道。”
明怀镜骇然:“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雷定渊淡淡看了他一眼:“害怕也无用。”
所谓“不见天日”,其实是明怀镜自作主张给这长凳起的名字,这长凳从煎寿堂来,只要坐了上去,不受足了该受的惩戒就永远别想下来,虽然明怀镜没有亲自试过,但其名在三界如雷贯耳,故也不怪明怀镜会是这样的反应。
“父皇以前从未这样罚过我们,”明怀镜喉间不由一滚,“为何这次会如此生气?”
但无人回答,只因话间,那不见天日的长凳便放置在了二人跟前,明还真道:“每人五十板,没打完不许下来。”
明怀镜本还想着能否转圜一下局面,但才刚开口便被明还真堵了回去:“这是紫金大帝的命令。”
明怀镜仍不死心:“父皇,儿臣知罪,可阿渊他本就在人间除祟,此番与他并无关系,为何还要领罪?”
话音刚落,雷定渊便上前一步,微微挡下了明怀镜半个身子:“小殿下在人间遇险受伤,是臣照顾不周,理应受罚,且小殿下此次除祟事出有因,是为了我——”
这“我”字只来得及咬下一半,便被明怀镜急急忙忙截了胡:“是为了修炼!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就是我的错,这罚我认了!”
明还真看着眼前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掩护,半响竟笑了起来:“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平日事务繁忙,就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见两人不再说话,明还真便挥手叫神侍“请”他们上凳,目光又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将要转身之际,突然道:“怀镜,不久之后,就是你的生辰宴了。”
明怀镜老实答道:“是。”
但再等了许久,也不再听见明还真的声音,明怀镜与雷定渊都趴着,看不见身后的场景,直到明怀镜以为明还真已经离开,才又听得他道:“你们是君臣之交,一言一行,都在神仙界的眼皮底下呢。”
明怀镜闷声道:“......是,父皇,怀镜知错了。”
“不止是你,”明还真的声音愈行愈远,“雷定渊,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雷定渊沉默不语。
转眼间,身后传来破空声,高比成人的戒尺狠狠挥下!
..
金明殿外,偌大的神道正中央,正端端正正跪着二人,其一身姿挺拔,丝毫不见困倦之意,但他身旁那人已经跪得东倒西歪,随时都要倒下睡去。
“阿镜,醒醒。”
这是雷定渊不知第几次叫醒明怀镜了。
明怀镜又猛地清醒过来,揉着自己的屁股,声音已经提不起精神:“阿渊,你不痛的吗?怎么还这么有精神......我好困,又好痛。”
雷定渊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实在坚持不住,就靠过来一些,这样即便睡着,神侍们也不会很快就发现。”
明怀镜依言移了移位置,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便听得雷定渊轻声道:“阿镜,你抬头看。”
天界的夜晚与人间不尽相同,夜间的星辰好像触手可及,银河缎带就在二人头顶浮动,四下静寂。
明怀镜仰头,半响,道:“听说,我出生的那天夜晚,也是这样的天象,他们都说这是被庇佑的象征。”
“嗯,”雷定渊颔首,“你出生时,我去看过你,的确如此。”
但话说到此处,明怀镜却笑了一声:“可是,我们自己就是神仙,凡人求神仙保佑,神仙又能被谁庇佑呢?”
还没等雷定渊答话,明怀镜便接了下去:“罢了,还是自己保佑自己吧。”
一时间,二人无话。
过了良久,雷定渊开口,声音低低的:“这次凡间除祟,你其实不必来为我报仇的。”
原本明怀镜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不清明,这下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便认真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雷定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明怀镜也认真解释了起来:“你马上就要去承灵道了,各家仙童都等着这次机会升神位,八千明极的少主因为除祟受伤,传出去又不知会有多少流言蜚语。”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但我不想听见那些话,而且你上次受伤的消息被你们家封锁得严严实实,就是因为此事,受伤了还要硬忍着,这也太憋屈了,我忍不了,这仇我是非报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