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远想给岁岁电影票,想和她一起看一场电影。
——岁岁父母的尸体被找出了,泡的发白发烂,肿得面目全非。
闻远的计划破灭了。她想不到,一点都没有想到岁岁父母的尸体会有再重见天日的一天。
毕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
检察人员叫岁岁“节哀”,然后转身将空间留给岁岁几个人。
岁岁怔怔的站着,不伸手去撩起白布。白布下那两张脸,一定是她脑补不出的样子。
她印象中的父母是极好的存在,温柔内敛、和善可亲,岁岁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而且……她现在记不起自己的父母的长相,他们的行事和语气都记得,就连他们常穿的衣服颜色也记得,独独脸糊成一团。
跟自动打码似的。
闻远站在她身侧,面色很暗,低着眼,一语不发,拳心死死捏着。
的确。
那个纵容她带着岁岁去逃课去看演唱会的岁岁父母是很温柔的存在。
可是岁岁那时候,在交换那一世的后来,发现了她的身份之后,笑着问她:“假的,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却认真的让闻远心尖打怵,慌得连眼神都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闻远好怕岁岁不开心。
哪怕……她一开始就很想问岁岁到底有没有意义。
如今却怕她觉得没有意义。
——“虚假的美好总让人眷恋不舍,只是闻远,我越来越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温温柔柔带着笑。
闻远记得她那天穿着白衣服和卡其色的裤子,踩着一双白鞋子,干干净净站在日光之下。
纯情美好。
——“才发现,舍不得是种很让人厌烦的情绪。”
她抬眸望闻远,眼眸温柔可爱,眼梢却泛着冷淡的光,笑着说,“真烦,他们那样的人,他们那样十恶不赦的坏人,我曾经巴不得他们死去活来,如今这样久久地相处,看他们浮于皮囊之上的温柔,竟然想要原谅呢。”
岁岁当然想——永不原谅。
几次三番差点死去,自尊和生命被践踏的人,是她。
算了是算了,原谅是原谅,二者并不相等。岁岁并不期望用自己的手去惩罚那些人,因为她本身也有罪。
罪人去处罚罪人,岁岁觉得可笑。
而且,不说其他,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稍微干净些,起码双手不要沾血。
闻远看着岁岁难过得倒退一步,伸手揽住好像要哭的人。
并没有哭的岁岁很茫然,心口突突的跳,只是眼眶却很干燥——坦白讲,她没有什么流泪的冲动,只是红了眼眶,然后抬头望向身侧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对闻远的信赖,无人可以替代,刻在骨子里,并不随记忆而消失一般。
比闻远晚到岁岁身边的柳央站在另一侧,冷冷的看。
按理来说,尸体飘了很久,破坏程度该再大一些,可是躯体保存出乎意料的完整。
在场所有人都十分自觉的避开了这逆现实的设定,没人提起,连岁岁也毫无察觉。
她这样心大。
岁岁面色苍白如纸地看着在她面前陈列的两具尸体,脑子乱哄哄地兜转,忽然浮起“阿虞”二字,然后身边空落落的有风过的感觉。
没道理、没逻辑,所以只是在脑海里兜了一转就被甩出脑子。
岁岁觉得奇怪,四周望了望,望了望柳央,柳央还是猩红的唇和颜色诡异、在灯下反光的美瞳。
岁岁压下心底稍纵即逝的怪异,乖乖仰头看了一眼闻远。
而闻远面色淡漠,黑压压的盖着一层浓重到化不开的阴影,停尸间的大灯效果很阴森,岁岁无端心悸,纯粹为此刻莫名冰冷的闻远所震,然后迎上闻远看下来的眼。
闻远低低道:“别难过。”
岁岁“哦”了一声。
漂浮在一侧的胡岁欢喜的到处摸摸碰碰,这里是停尸间,又冷又阴冷,就连灯都充满阴间味道,照的人脸煞白煞白的。
胡岁是灵魂,喜爱这样的氛围,巴不得搬个停尸间出去,好让灵魂永远居住。
她的系统:“……”
柳央目光在眼前浮沉,一会儿看向看不见的空气,一会儿看看岁岁,或者是站在岁岁身边的闻远。
不出意外站成了两个世界。
柳央一个,岁岁和闻远一个。
岁岁任由闻远虚虚揽她进怀里。
这动作熟练到像是做过千百次。
怀抱很安稳靠谱。
那个人浑身都凉,凉得岁岁侧耳离她胸口那么近,也听不见她的心跳。
——真是冷静又凉薄的人。
柳央目光落在岁岁头顶之上,诡异地停留几秒后偏转。岁岁今天披发,乌黑的发自然卷得搭在肩膀上,在灯下很有光泽,周身却有一种类似于静谧的氛围。
闻远从前话多又嘈杂,跟在岁岁身边好像又讲不完的话和吵不完的架,她单方面说得热火朝天岁岁只是不温不火的回上两句。
如今闻远话少了,岁岁话也不多,两个人的距离却和从前没变。
命中的羁绊即使破溃了一次,也无法荡然无存。
出门的时候,岁岁跟柳央说:“再见。”
柳央静静地看了一眼岁岁,美瞳颜色花哨,让人看不清眼神,岁岁没看懂柳央莫测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再去细看的时候,柳央收回了怪异,回了句:“再见。”
岁岁便忘了追究,只是挥挥手。
柳央笑了起来,“岁岁啊,明天见。”
这笑……笑得胡岁背后泛凉意。
——她都是个灵魂了还泛凉意?
胡岁胳膊拐到背后搓了搓脊骨,试图摩擦生热,觉得这个世道还挺难。
然而闻远和岁岁却没什么反应。
岁岁点头目送柳央走远,低头看到了柳央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的影子。
察觉到岁岁目光追寻,闻远手心紧了紧。
岁岁抬眼说:“闻远,我们走吧。”
节完哀,接走尸体,然后送去火化,再买墓地,然后将墓碑定好。
闻远一个不落的陪岁岁做完,听她客气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最后落款署‘季岁岁’就好了。麻烦你门了……哦,好的好的,再见。”
一直挺脆弱的岁岁好像忽然又没有那么脆弱了。
胡岁守在她们两个人身边,屈膝蹲在茶几前,然后目光犹疑地托腮看着眼前的岁岁和看着岁岁的闻远。
——这是当初被她装神弄鬼就吓到崩溃的岁岁吗?
闻远目光漆黑,看着岁岁。胡岁看闻远一眼就喘不过气,然后又去仔细盯着岁岁。
系统问:“怎么了?”
胡岁说:“怪怪的。”
系统再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追根究底,就连胡岁也只是直觉作祟,根本不知道哪儿奇怪。
等到夜很深才大概处理完全部事情。
岁岁看着话真的很少,但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闻远,说:“谢谢你啊。”
她没笑,语气却很乖,“我请你吃饭吧,忙了这么久。”
一直也没顾得上吃饭。
她缓和情绪太快了。
闻远有点诧异,却很快掩在重色的眼眸之下,道:“好。”
***
找了家弄堂口转进去的小餐馆。
旧旧的。
闻远也不知道岁岁怎么找到的,岁岁解答:“站在我房间阳台上,朝这边望,可以看见一角小小的招牌。”
深蓝色的、边上围一圈金属质感的镶边。
岁岁好奇来这看过、吃过,因此知道。
闻远不知道。她淡漠得过分,即使从阳台眺望数万次,眼底也不会装的下别的,更不会看见只漏一角的招牌。
岁岁也不介意,熟稔的拉她坐下,问闻远要吃什么。
闻远说:“随你。”
岁岁知道她不是客气,是真的随她也是真的想不出来,便也不推脱点了几个小菜,荤的素的都有,辣的清淡的也有,还有一盅汤。
点完菜,忽然又记起了什么,撂下闻远匆匆走向柜台,追上了穿着围裙的服务生,说了点什么,然后从灭菌柜里取了碗筷。
闻远看着岁岁落座,将碗和筷推到她面前。
岁岁看闻远眼神一动不动:“怎么了?”
闻远摇头:“没什么。”
上菜的是店家,一位老先生,眉眼很和蔼的老先生,端菜的手很稳。
岁岁弯唇,习以为常似的一笑:“谢谢。”
老先生说:“不客气。”然后叫她们好好吃。
菜香扑鼻、色泽浓郁。
闻远动筷子的频率很少,她不重口腹之欲,从前不重,如今只会更淡,淡的岁岁都觉得这些菜不合她胃口。
岁岁主动挑了一筷子菜给她。
菜品都是一人份的量,装在餐盘里还能看见碟子周围一圈的桃花图样。
味道很鲜很好。
只是她筷子夹过去的菜是闻远不爱吃、甚至十分厌恶的。
闻远不喜欢吃洋白菜。她的喜恶很分明,若还是之前岁岁记不得闻远讨厌吃什么,是会被闻远像抓住小辫子吵起来的。
而现在,闻远低头看着碗里还没收走的木筷子,没讲话,默默哽了哽,一点点的委屈。
她觉得她能忍。
——“你怎么这么挑食?”
印象里,岁岁这样说过,含笑的眼眸看着闻远,那时候闻远当然不觉得挑食有错。
她不吃葱、姜、蒜,觉得香菜有毒,觉得山药、芹菜等等等等都是……噩梦,人间没什么好吃的。
挑食挑的离谱,岁岁偶尔给她挑葱挑香菜,心情好的时候就顺着闻远、哄着闻远,她要吃什么都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只能闻远自己努力凑合。
闻远压下喉间的叹气。
岁岁察觉到目光,尴尬的顿住手:“……你,不吃?”
是真的真的很尴尬。
闻远没回答,岁岁抿唇叹了一口气,然后准备夹回来自己吃掉。
——尴尬就尴尬吧。
闻远说:“吃。”
岁岁一怔,那时刻像是空间停顿,什么话语都未曾脱口,岁岁眸底有什么一转而过,似乎没有预料到,然而很快就甜甜笑了:“那就好。我都忘记了,一开始应该问你有什么忌口的。”
她失礼了。
闻远摇摇头,“不用问。”
她夹起那颗她原先从来不碰的菜,就着白米饭吃掉了,表情不太愉快,不过因为面相冷的问题,只好像比平时再不愉快一点点而已。
也就岁岁看得出来而已。
而且四菜一汤,只有那一道里有闻远不喜欢的,别的小菜连葱姜蒜基础配料都没有。
大概后来跑去拿碗筷的时候,顺便跟店家提的。
闻远艰难的吃掉了,还欲盖弥彰似的一脸正经:“我不挑食的。”
她想听岁岁夸她“真棒”。
岁岁听了想笑,毕竟闻远就那一口菜皱的眉到现在都还没舒缓,说的话简直毫无可信度。
她不信,却愿意装着信一信。
岁岁笑起来说:“不挑食那可太棒了。”
胡岁是真的觉得奇怪。
这下连粗神经如系统也察觉到了古怪。
话说我科三候考的时候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考试车的号码和路线,结果醒来发现——是真的!是真的啊!
预知梦就很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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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