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眸光不掩担忧,郑重的看着闻远,就差再问一句:“你确定吗?”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
闻远竟然无言以对。
不光岁岁搞不懂闻远在想什么,闻远也搞不懂岁岁在想什么。
那是她的心上人,心似海底,言笑举止曾经都叫她琢磨不透。
闻远眸光深深的:“去洗漱吧,夜很深了。”
她原先说“很晚了”,后来记起了岁岁,才学着说夜很深了。
就像那几年,最好时光的那几年,岁岁支着下巴,看着秉烛夜读、不舍昼夜翻阅典籍的闻远,一脸烂漫道:“夜色好深了,我们去睡觉吧闻远!”
而翻遍古籍、哪怕运用信息时代几乎无所不能的搜索手段,闻远找不到方法,闻远无计可施,她只能眉眼疲倦的看着岁岁,然后伸手拽住岁岁的手腕。
然而回忆只到这个地步。
闻远突兀侧目,鼻尖翕动,眼睫垂敛,在某一刻变得阴鸷而凛然。
岁岁却不曾看见。她当时已经抱着换洗衣物去洗漱,房门轻阖之后,浴室里氤氲水汽,镜子面上蒙了一层水雾。
她把水流开的哗哗大。
等洗好澡,推门而出,沐浴露的香气隐约冲淡空气里极淡的血腥气。
岁岁鼻子灵,眉头一皱,瞥见了房间大开的窗户和闻远的手。
闻远低头在看自己的手,那寸白皙的肌肤上沾染一道殷红。
一道细微的划痕。
岁岁“呀”了一声,走上前看:“你怎么受伤了?”
闻远坦然将伤口给她看,说被桌子上的硬质的杂志封面划开,出了一点血。
这杂志确实很锋利,岁岁信了。
这伤口很小,岁岁出来的再晚一点,连一丝血都不会有。
岁岁觉得小事情:“还好还好,小伤口。”她觉得连创口贴都不需要,心大的摆摆手。
闻远:“……”
——她竟然不心疼?
——她不心疼我?
闻远面无表情:“哦,我去洗澡了。”
岁岁一脸“你要去就去为什么要跟我说”的表情回复闻远:“哦哦,你去吧。”
她乖乖换好睡裙坐在沙发上,卸了妆的一张脸白皙脆弱,抬头看闻远。
她目光如同少年时候那样,真诚而洁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闻远慌慌的避开岁岁的视线。
不需要岁岁给闻远翻衣服,她自己就能找到那些原本属于闻远的东西,衣柜底下最里侧的抽屉放置的是闻远的贴身衣物,用塑封袋封好。
岁岁刚失忆那段时间看到还觉得奇怪,但到底摁住好奇心没敢动,如今不免庆幸,还好没动。
——这竟然是闻远的!
闻远抿着唇,看上去又不太开心似的抱着整理好的衣服去浴室,然后浴室门被重重碰上。
岁岁不自觉无奈,无奈的眼眸一弯,看吧,闻远果然又生气了。
她去支付宝也给闻远改了备注。
——“闻不高兴。”
岁岁敲着键盘,闻不高兴落成之际,却朦朦胧胧听见自己说过的“醋包”。
“你是醋包吗?那么能醋?”
这句话裹挟呼啸的风,岁岁一张方才还笑着脸瞬间木了,明白脑残作祟,这种奇怪的对白岁岁如今看得很开。
而窗帘乱翻,被风刮的呼哧作响,末端扬起,卷到窗前的绿植小摆件上。
岁岁怕窗帘碰碎陶瓷花盆,起身去关窗户,而窗外是极深的蓝色,天边一轮月亮泛黄。
透明玻璃上有张人脸的轮廓,好像谁的脸贴在这上面过,只留下一道痕迹。
岁岁看了一眼,用手指蹭了蹭,贴近一瞅,觉得是该擦玻璃了,都成花脸了。
关完窗,岁岁回头,才从耳畔呼啸的风声中解脱,留意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闻远今晚真的要在这里睡下了——看来她们从前的关系真的很好。
明亮灯光下,岁岁不由得好奇,眨着眼睛、歪头思索——那么闻远知道……她的觊觎吗?
这点心思,连岁岁都不肯承认那是喜欢。她想想那些出自她手令人窒息的操作就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这才……不是喜欢。
——应该不知道吧?不然现在怎么做朋友,怎么还敢睡在她的房间。
不过岁岁想,闻远可能有一点感觉,关于岁岁对她居心不良,闻远或多或少应该有点感觉。
也许……是场关于友谊的考验?
岁岁看了眼沙发,觉得自己必须要对闻远表明一下她日月可鉴的清白。
所以闻远带着和岁岁同款的沐浴露香气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岁岁乖巧白净的肤色,和一双黑不溜秋又十分明亮的眼睛。
她自发铺好了沙发,确保那一张布艺沙发舒适的和床一样,然后特有眼见的缩进了毛绒毯子里,团起来,只露一双眼睛。
好像很聪明的样子。
闻远甚至没来得及拒绝,她出来的时候,岁岁被窝都钻热了。
闻远看着眼前这一幕愣了一下,想笑又真的笑不出来,那道细微的伤口如今只剩红痕,可是稍微有点痒。
闻远真不知道说什么,走到沙发前叫岁岁起来。
岁岁裹紧自己:“不了不了。”她自顾自团成十分温暖的样子,这么点个子和沙发竟然十分相配。
而一旁好似冷清的闻远:“……你在干嘛?”
“我想了想,毕竟你是客人,而且又高,那么我睡沙发很合适啊。”岁岁生怕闻远反驳,又继续说,“而且……如果给你打地铺的话,一来地板太硬了,家里没有合适的垫子,二来,总觉得很奇怪。”
闻远毕竟是客人啊。
而且岁岁忍不住多想,万一她半夜起来上厕所,被横躺在地上的闻远绊倒,给人家砸醒了,说不定还砸疼了,这得多尴尬?
岁岁不敢想。
说了半天,原来从来没想过很闻远共枕而眠。
闻远站在一边不知道心里应该感动岁岁如此体贴还是生气,气得要咬她脖颈,留下一道很红的印子才罢休。
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睫半垂,似乎含着无奈叹气般垂眸看了一眼岁岁。
看着……最乖最乖的岁岁。
岁岁被看着有点紧张,揪着被子催闻远去睡觉。
“夜色好深了,今天真的很晚了,睡吧睡吧。”
前半句面色还有点紧张,说着说着就开始笑。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反正弯了眼眸,嘴唇也弯弯的。
岁岁自己也难以理解,用被子捂住脸。
闻远点头答应了,去关了灯。
啪嗒一声,房间漆黑,仅剩未全阖的窗帘透出一道缝的月光。
闻远冷冷的看了那条缝几秒,记起了被她丢下去的东西。
岁岁听见床板吱呀一声,知道闻远上了床,弯眉舒展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静寂的月光流淌,岁岁特别安心。
闻远对她来说是个很神奇的存在,说不清、道不明有多独特,但就是非要这个人存在不可似的神奇。
岁岁过了最困的那个时候,眼下竟然格外清醒。她竖着耳朵听周围动静,窗外又奇奇怪怪的噪音,这没什么。
而闻远睡得很安静,岁岁甚至没听见她的呼吸声。
——睡……着了?
这睡眠效率也太让人羡慕了。
岁岁不敢问,只敢悄悄抬眼看床上鼓起的一团平平的黑影。闻远睡得板正,睡姿从年少起便一直如此,和她轻狂还爱翻/墙的作风实在不符。
床上的人纹丝未动,岁岁叹了口气翻身,脑袋枕在沙发扶手上,不得不说……这确实比枕头不舒服。
无声黑暗中,有人一个冲刺准备撞进岁岁梦里的人开始助跑,却被一道凭空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灵魂跌了个趔趄,而后眸光近乎怨愤的看着床那个眼眸冷静的人。
那个……把她从窗口丢下去的人!
静谧之中,有人笑了一声。
闻远听见岁岁辗转反侧,侧过身看沙发上的丘妆的黑影:“睡不着?”
岁岁曲着膝盖,睡得随性又舒服。她像是没预料到闻远会问,稍作思索:“一点点吧。”
一点点困意。
“明天有工作吗?”
岁岁说:“没呀。”都说了是糊咖,都说了很扑街,怎么会忙到今天刚一个通告,明天就又有新鲜的活呢?
还好,目前资金尚够。
“那你呢?”岁岁想着闻远这样的人,肯定忙到三百六十天几乎没有一天空闲,“明天有工作吗?”
闻远淡声道:“有,不过只是配合剧方进行一下宣传而已。”
言下之意,熬夜也没有关系。
这种活动,江寒会准备好台本,而闻远只要照着背就差不多了,也没有媒体会故意问难题刁难闻远。
她性格如此,摆在台面上所有人都知道的,闻远还是那个“看不起人间”的闻远。
“啊,你又有新作品要上映了?”岁岁还蛮欣喜的,却忽然记起她未曾看完全部的那本影片。
那个悲剧式的结尾。
闻远不带感情的说:“没有,还要再过段时间,先预热而已。”
其实她对岁岁已然近乎温柔,只是岁岁不觉得,她始终为闻远冷漠的表象所迷惑,坚定的觉得闻远对她也很冷漠,语气也毫无感情。
岁岁说:“你还记得上次那本……我看了一半没看完的那本电影吗?”
就是电影院里被人认出来,然后在楼梯间被闻远护住的那次。
闻远当然记得。
“记得,怎么了?”
“……你觉得,我看完会哭吗?”
会因为那个悲剧式的结尾而难过哭泣吗?
闻远喉间一哽,然后缓缓说:“不会。”
出人意料的很快回答,明明说话清淡却莫名肯定,好像确定岁岁不会哭。
好像……比岁岁还要了解岁岁。
岁岁确实不会哭。
她这人心早硬如磐石,区区电影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