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发生的事儿,庄明心是不知道的。
她这头儿才刚入宫,又是个爱讲究不肯将就的龟毛性子,在别个眼里样样妥帖的钟粹宫正殿,在她眼里是哪哪都不满意。
后宫妃嫔们,没混到一宫主位的,每日米面粮油肉食蔬菜等份例自动归于内膳房,只能吃内膳房的大锅饭。
一宫主位则有置小厨房的权利。
内务府挑了两个才进内膳房连锅铲都没摸几日过的学徒给她使唤,被她当场退货。
又嫌弃将厨房修在东耳房油烟味会呛到自个,让匠作监派人来给迁移到后殿的西偏殿。
这才半日,二姑娘就一口气把内务府、内膳房以及匠作监给得罪了个遍,琼芳简直快急哭了。好容易逮住个跟前无外人的机会,苦口婆心的一通劝说。
庄明心陶陶耳朵,半点没听进去不说,反还斜眼瞅着琼芳,说出来的话简直扎心。
“这不妥当,那不应该的,你话可真多,难怪你们姑娘跑路的时候带上柳絮不带你,柳絮必然不似你这般爱说教!”
入宫之前,她的确曾想过低调隐忍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的,但当得知毓景帝将自己跟陈钰沁、程和敏安排到一个宫里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算盘是白打了。
既然往后的日子注定是一地鸡毛,那她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让自个过的舒适,而不是费心思的去模仿庄静婉。
所以,她就是要张扬,就是要随心所欲。
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小人得志就猖狂”,如此别人就算再觉得她与从前迥异,也只会觉得她从前种种都是装的,实则是个肤浅庸俗之人。
庄静婉若是知道自己风评被害,只怕要气个半死,如此也算对她害自个事业家庭(招赘)尽失的回敬了。
前提是,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琼芳涨红了脸,有心想为自个辩解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辩起,毕竟二姑娘说的都是事实。
半晌后,她才重新振奋旗鼓,小声劝道:“娘娘莫再提跑路不跑路的话了,仔细隔墙有耳。”
庄明心练了十年功夫,除非顶尖高手,否则别想瞒过自个的耳朵……
不过她并未反驳,琼芳是庄静婉的丫鬟,家人都在庄家,背叛庄家是不可能的,但却未必与自个一条心。
刚好崔乔领着谷雨跟夏至两个宫女走了进来,三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包袱。
崔乔将包袱放到炕桌上,挨个将其打开。
尚衣局将娘娘的衣裳送过来了,娘娘这会子不忙的话,不如试穿一下。
若不合身,奴婢即刻送回尚衣局,让她们赶着改好,免得误了明儿的请安。”
先后薨逝后,毓景帝未再立后,如今凤印由张德妃跟卫贤妃共掌。
作为新入宫的秀女,明儿一早她们得先去给张德妃跟卫贤妃请安,然后由她俩领着去拜见郑太后。
其实不用试也知道必然合身。
尚衣局的尚宫裴瑾是外祖家旁支出来的姑娘,庄静婉被留牌子后母亲裴氏就跟娘家那边打过招呼,裴瑾必然会额外关照自个。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因此庄明心还是站起身来,由崔乔服侍着挨个试穿了一遍。
结果自然是非常合适。
崔乔舒了口气,又姿态极低的询问琼芳的意见:“姑娘觉得娘娘明儿穿哪件妥当?”
琼芳姑娘是婉嫔娘娘的丫鬟,自然比她这个才过来服侍的宫女更明白主子的喜好。
不过这可真难倒琼芳了,她哪里晓得二姑娘的喜好。
毕竟二姑娘素日都是穿男装的,不是墨蓝就是靛青,颜色老气的连二老爷都瞧不上。
自己挤兑是一回事儿,在外人跟前还是得维护下“自己人”的脸面,故而庄明心替她做了决定。
“鹅黄褙子,粉色抹胸,草绿百迭裙。”
尚衣局相当于高定裁缝铺,布料由内务府提供。
十二套衣裳,除了一件鹅黄褙子跟一件水绿褙子外,其余十件上衣都是红色系的,明摆着的陷阱。
她只想在钟粹宫这一亩三分地折腾,横竖毓景帝也乐见其成,可没想到外头浪,更没打算跟掌管凤印的张德妃跟卫贤妃别苗头。
崔乔不是个多言的,见婉嫔娘娘亲自选定了,忙叫谷雨将这套拿去熨烫熏香,自个则带着夏至去归置下剩的。
庄明心正想去歇个晌儿,一名叫李竹子的太监快步走进来。
“娘娘,西偏殿和贵人求见。”
在她拜见张德妃、卫贤妃跟郑太后之前,宫里比她位分低的妃嫔们是不能来拜见她的,以示长幼尊卑,但同一个宫殿的除外。
她是钟粹宫的主位,同住一宫的欣贵人陈钰沁跟和贵人程和敏要受她管束,她俩必须提前来拜见,并聆听她的训导。
庄明心一大早就进了宫,又折腾半天有的没的,东配殿欣贵人那边始终没动静,倒是刚入宫没多久的程和敏先过来了。
她点头道:“请她进来罢。”
*
“嫔妾见过婉嫔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程和敏鹅蛋脸杏眼高鼻梁丰嘴唇,生就一副明艳动人的模样。
进来之后冲庄明心福了福身,眉眼微弯,唇边绽开一抹微笑,艳色顿时更浓,整个人仿佛打了补光灯。
庄明心险些被晃花眼,内心不禁默默吐槽,狗皇帝真是艳福不浅,自个长的就很能拿得出手了,没想到还有个程和敏这样的绝色。
她抬了抬手,笑眯眯道:“妹妹不必多礼,来,到这边来坐,咱们好好说说话。”
程和敏依从的在罗汉床炕桌另一侧坐下,打量了一番这正殿东侧间内的摆设,笑道:“还是娘娘有成算,这会子都收拾的妥当了,嫔妾那边还乱成一团呢。”
内务府要求今儿入宫,却没规定时辰,这是暗讽自个心急争宠,一大早就跑进宫来呢。
庄明心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是妹妹没往后殿去,匠作监正在那儿砌砖垒灶呢,可是一团乱。
而且就算今儿能完工,也得等个三五日阴干了才能派的上用场,在此之前只能跟你们一样吃内膳房的大锅饭了。”
程和敏:“……”
这是赤/果/果的在炫耀自个位分高有小厨房呢,程和敏唇边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
缓了片刻后,她才抬眼往东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陈姐姐可来拜见过娘娘了?
听说皇上颇宠爱陈姐姐,一个月里少说也有七八日要招陈姐姐侍寝,还特许陈姐姐置小厨房……”
顿了顿,她又皱眉作忧愁状,挑拨离间的说道:“原以为陈姐姐要入主这钟粹宫正殿的,不想皇上竟略过陈姐姐册封了娘娘。
陈姐姐的性子嫔妾还是略知一二的,并不豁达,只怕就此恨上了娘娘也未可知,娘娘可得心里有数才好。”
说的好像她不被封为钟粹宫主位陈钰沁就不恨自个一般,他们庄、陈、程三家从先皇在位那会儿就是政敌,到如今也没分出个胜负呢。
庄明心认真看着她,十分有信心的说道:“皇上爱才,陈姐姐入宫前就是名满京都的才女,入宫之后也屡有佳作,这才独得皇上恩宠。
据说如今宫里好多嫔妃都手不释卷,想引皇上注意,奈何腹中空空,没有真才实学……
妹妹就不一样了,程阁老可不止一次夸奖妹妹,说妹妹若是个男儿,程家将会再出一个状元郎,可见妹妹的学识可比那些只会吟诗作画的强多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皇上青眼了。”
“那些只会吟诗作画的”,指的自然是陈钰沁。
完了之后,还“哎哟”一声:“到时别说一个嫔位,四妃想必也不在话下,到时妹妹可别忘了多照拂下姐姐呀。”
程和敏:“……”
自己才刚开了个挑拨离间的头,她就反手也来了一个挑拨离间,偏还说到自个心坎里了。
得亏陈钰沁没在这里,不然更加忌惮自个了。
这庄静婉还真是会装相,往日里端着一副大度能容温婉贤淑的模样,私底下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果然如祖父所说,庄家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程和敏忙做出个愧不敢当的模样来,羞涩道:“嫔妾不过念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哪能跟陈姐姐这样的才女比,娘娘折煞嫔妾了!”
庄明心正想再开口,余光瞅见李竹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似有事要禀报,便将他招了进来。
李竹子禀报道:“回娘娘,欣贵人身边的绿蜡姐姐求见。”
“让她进来吧。”庄明心跟程和敏对视一眼,彼此都眼里都写着好奇。
“奴婢见过婉嫔娘娘,娘娘吉祥安康。”
绿蜡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行礼后,说道:“娘娘入主钟粹宫,我们贵人小主本该亲来拜见,奈何小主昨儿走了困,今儿犯了头风的老/毛病……
贵人小主让奴婢代她向娘娘赔罪,还请娘娘饶恕则个!”
然后又将手上抱着的两只匣子递给旁边侍立的立春跟立夏两个宫女。
她逐一掀开盖子,略带得意的说道:“这是贵人小主让奴婢给娘娘的贺礼,这两匹织金缎是前些日子皇上赏的。
听说是江宁织造府今年的新花样,统共进上来也没几匹,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也只德妃娘娘跟贤妃娘娘各得了一匹呢。”
“替本宫谢谢你们小主。”庄明心点了下头,示意立春跟立夏收起来。
又对绿蜡笑道:“内务府送来的年例料子颜色老气花样陈旧,我正愁没好料子使呢,可巧你们小主就送来了。”
炫耀自己受宠?在自个被陈次辅门生任总管的内务府使绊子送了一堆老旧料子之后施舍两匹贡缎?
很好,陈钰沁敢送,那她就敢接。
而且还要送去尚衣局做成衣裳,回头穿出去,逢人就说是欣贵人送的,大肆吹捧欣贵人如何受宠,替陈钰沁好好拉一波仇恨。
旁观看戏的程和敏见她们含沙射影你来我往的,内心却并不高兴,因为她马上也要收到颜色老气花样陈旧的年例料子了……
她故作无奈的插嘴道:“可惜嫔妾没有陈姐姐这样的好料子,不能为娘娘分忧。”
说着,她看了眼自个的宫女玉磬。
玉磬忙从袖子里取了只荷包出来,递给程和敏。
程和敏接过来,亲自打开,从里头掏出两块鸽子蛋大小的血红宝石。
边展示给庄明心看,边嘴里道:“这两块红宝,乃嫔妾祖父多年前偶然得之,嫔妾庸脂俗粉的,不好糟蹋这样的好东西。
思来想去,觉得阖宫上下也只娘娘堪配享用,故而特孝敬给娘娘,还请娘娘笑纳。”
庄明心:“……”
又是红色系,又是阖宫上下只自己堪比享用,一口气挖上两个坑,这是生怕自个摔不死呢?
她接过来,转手放到立夏怀里的匣子上头,眯眼对程和敏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是那句话,程和敏敢给,她就敢收。
回头叫尚衣局镶两支凤钗,然后分给程和敏一支,逢人就夸程和敏跟她姐妹情深,竟舍得把祖父送她的极品红宝与自个共享。
到时,看程和敏会不会气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