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小宝瓒在,但皇帝也依然无法克制怒气了,他咆哮道,“朕还没死呢,嚎什么丧?啊?你存心跟朕过不去是不是?”
这罪名可就大了,谁不想活了,要和皇帝过不去?
苏贵妃一下子懵了,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来喊个冤罢了,皇上怎么就发了这儿大的火?
“陛下,臣妾的娘家给谢乡君送贺礼,也是一番好意,谁知那杀千刀的卖画人把副假画卖给了臣妾的父亲,臣妾父亲哪里认识什么真话假画?可是银子是实打实地花了的,一共一千两……”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一天到晚银子来银子去,花一千两买一副假画是很光彩的事吗?不嫌害臊,还跑到朕这里来哭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把朕这里诓骗的好东西都往娘家搬。”
“陛下,臣妾没有啊!”
苏贵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喊冤,她怎么还有罪了?
“陛下,二公子求见!”李祥斋进来禀报。
“宣吧!”建兴帝再次朝《映雪红梅八骏图》看去,实在是扫兴,本来他宣萧凌辰进宫,是让他来欣赏自己这副佳作的,现在有了这么一大处败笔,这画基本上就废了。
方才,萧凌辰来的时候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李祥斋也略有提示,他基本上算是弄清楚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宝瓒,她正拿一双明亮的杏眼看他。
她的腕上,戴着他送过去的镯子,衬得一截皓腕如雪,正如他所想象的那般,萧凌辰的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他忙挪开了眼。
“舅舅!”
“不必多礼了,朕叫你来,本来是想让你和宝瓒一起帮朕品鉴品鉴,谁知这画算是没法入眼了。”
萧凌辰走了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画,就如同在看天造地设的山川美景,“舅舅这画,描绘精细,意态生动,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画到这里,眼看就大成,这一点败笔,实在是如同美人脸上生过了个肉瘤,可惜了!”
萧凌辰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皇帝再次怒目瞪苏贵妃,“泼妇”二字差点就出口了。
苏贵妃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自己怕是着了人的道了。先是外头有流言说起安平伯府给谢家送了一副假画,谢乡君如何生气,如何说安平伯这是在嘲讽她非皇亲国戚,哪怕被封了乡君也是个假的,紧接着,谢乡君带了假画进宫,明显就是找皇上告状来了,偏偏她还没进来就听到谢乡君说马蹄子如何如何?
谢宝瓒她是故意的!
“陛下,一切都是误会啊!分明是谢乡君,是她在害臣妾!”
“请陛下明鉴!”谢宝瓒连忙提着裙子,在苏贵妃身后跪了下来,“贵妃娘娘,你我之间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臣女是如何害您,当着陛下的面,请直言!方才,您说安平伯府买了假画送给臣女,臣女不辨真伪,收了假画,不知是不是这件事令娘娘觉着,是臣女在害娘娘?”
“假画?还有这件事吗?乡君,不知那画在何处,可否让在下一观?”萧凌辰好奇地道。
这也是个画痴,皇帝心想,连一副假画都想品鉴一番,看来,自己是找到了知音。
谢乡君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羞涩不已,“若非贵妃娘娘自己说出来,小女子并不知道那画是一副假画。小女子在想,伯府送来的贺礼,贵妃娘娘的娘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故意送一副假画当贺礼,还以为是好东西,就连忙拿了进宫想与陛下分享一番,既然贵妃娘娘说是假画,那就实在不敢玷辱陛下和萧公子的眼了。”
苏贵妃愣住了,明明是谢家的人说那画是假画的,现在怎么反而成了是自己说娘家送出去的画是假画了?
“这就奇怪了,贵妃娘娘的娘家怎么会把一副假画当做贺礼呢?难道是历史上只闻其名,不曾现世的画,有高手临摹了出来?那就更要一观为快了。”
知音的话,句句都能打在人的心坎上。
皇帝便命李祥斋将宝瓒带来的画展开,竟是一副《洛神赋图》,若是别的画,皇帝还可以帮贵妃娘家圆个一二,可是,《洛神赋图》本就是没有真迹的一副图,都说前朝帝王喜欢《洛神赋图》,每日至少要观赏临摹三遍,死后便带入了帝陵。
“竟是这副画吗?”宝瓒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陛下,是臣女有罪,臣女得了画应该先看看,再拿进宫来呈给陛下。”
“小宝瓒,你起来,你不说朕也知道。若是朕得了好画,也想第一时间找个懂画的共同分享。你没有自己先看,而是来找朕,这恰恰证明了你身为爱画之人的赤子之心。这也是朕看重你的地方。”
萧凌辰不动声色地看了谢宝瓒一眼,虽然说,他早就看出谢宝瓒能够得皇帝的宠信,并非全是因为谢老太师的缘故,但如此会揣摩圣心,也同样令他惊讶。
谢宝瓒朝他眨了眨眼睛,俏皮的神情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就好似方才,他所看到的是幻觉。
站在苏贵妃的角度来说,她父亲上当受骗买一副只闻其名不曾现世的绝品画作,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可是,站在皇帝这种画痴的角度,这种事实在是不可理喻。
一个懂画之人是不可能与一个对字画一窍不通的人产生同理心的。
“贵妃,安平伯是不是去盗帝陵了?”
“陛下何出此言?”苏贵妃吓得魂都快没了,诚惶诚恐地磕头,“陛下若骂臣妾的父亲蠢笨如猪,臣妾不敢辩驳,可是若说臣妾的父亲敢犯下这等诛九族的事,臣妾不敢认!”
“若没有,《洛神赋图》又是从何而来呢?”见苏贵妃依然懵懂无知,皇帝非常嫌弃,“罢了罢了,跟你说画,真乃对牛弹琴。”
这羞辱,着实让苏贵妃无地自容,又有些不服。当初是谁亲口说她天真烂漫,纯真不失天性?果然,一个人把你放在心上的时候,你大字不识是纯真,不把你放在心上的时候,那就是愚昧无知的一头牛了。
“陛下,请息怒!想必安平伯在字画一途上并不精湛,是以也并不知道《洛神赋图》被前朝皇帝带进了帝陵。如此说来,安平伯也是个受害者,皇上,看在安平伯既赊了钱,又丢了脸的份上,陛下就饶了安平伯这一遭吧!”谢宝瓒诚心诚意地求情。
苏贵妃气得脸都青乌了,到底是谁挑起的这件事,现在又反过来帮忙求情,谢宝瓒到底居心何在?
“好吧!”皇帝舍得赏谢宝瓒这个脸,“这一次,朕就看小宝瓒的面吧,贵妃,你可是听见了,你是跑到朕面前告小宝瓒的状,小宝瓒却能够以德报怨,知道你和小宝瓒的差距在哪里吗?就在于不读书之过,不读书就不识礼,不知自省,行事毫无气度可言。”
这评语就很严重了,贵妃流着两行面条泪,她要再为自己辩解下去,她就得被这个大坑给活埋了。后宫中人谁还不会能屈能伸这种最基本的技能呢?
“臣妾知错了,臣妾有愧,臣妾一定命娘家好好感谢谢乡君!”苏贵妃感恩零涕,“乡君小小年纪知书识礼,聪慧仁达,臣妾深感不如!”
而实则,在苏贵妃的心里,谢宝瓒阴险狡诈,包藏祸心,实在是坏透了。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有底气跑到皇上面前来和谢宝瓒硬怼的?
要是世上有后悔药,无论花多少钱,苏贵妃都会买。
“如此甚好!”皇帝不放心,叮嘱道,“既然安平伯连字画真假都不辨,以后也不必做这种附庸风雅的事了。谢家百年传家,还缺这种赝品?既感谢,就送些实实在在的贺礼,朕看,珠玉首饰就挺好,小姑娘多爱这些。”
“多谢陛下,那臣女便却之不恭了!”目的达到了,谢宝瓒笑得温婉可爱,如同夏日里那迎着风,迎着烈阳绽放的芙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被贵妃这么一闹,皇帝也没有了画画的兴趣。
他将笔扔到了一旁,让萧凌辰坐,“死了的管事是景王府的人,凌辰,你有什么想法?”
谢宝瓒拿着画笔,朝萧凌辰瞟了一眼过去,他这双眼睛,所有见过一面的人,都不会忘记,实在是好看到了极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谢宝瓒不知,但,清凌凌的一双眼,极能迷惑人的心性。
“舅舅,我是母亲送我到京城来的,天下之大,若非舅舅是当今天子,我恐怕在这天下没有容身之地。我这样一无权势,二无地位之人,五表哥他派人杀我做什么呢?”
无论皇帝的语气是多么生硬,萧凌辰言语间的乳慕之情,足以打动心肠最坚硬的人。
皇帝都难免为之动容,就在他准备再说些什么时,谢宝瓒已经放下了笔,跪下来请罪,“陛下,臣女一时技痒,竟把陛下这副《映雪红梅八骏图》改了一下。”
皇帝一看,一轮红日映照在天空,红梅越发艳丽,白雪映照出人间的繁华景象,八骏整体气势恢弘,马蹄上的那团败笔墨点,已经化为了一团泥,非常逼真,哪里还看得出败笔来?
“好!”皇帝拍案叫绝,让萧凌辰一起过来看,“真不知这小脑袋瓜是怎么想的,之前朕画的意境高远,这轮红日一出,便多了些细腻。”
“这要感谢萧公子,若非方才萧公子一番话,令臣女想到,于咱们大雍来说,皇上不就是这一轮红日吗?”
皇帝的心头一震,诸多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当年,先帝昏聩,一味纵容后戚,偏听偏信,先太后娘家说燕北王府有多忠诚,他都听进心里去了。一直到燕北王府传出了要起兵造反的消息来。
先帝一下子慌了,又听信了先太后娘家崇恩伯的话,将他的亲姐姐安国公主下嫁到燕北王府,当年谁不说,安国公主下嫁是和亲?
朝廷失去了对燕北王府削藩的最好时机,乃至于今日,燕北王府坐大,朝廷不得不封燕北王府的庶长子为世子,而他这嫡亲的外甥,居然被人追杀到了京城门口。
甚至有可能,他的儿子们中有和燕北王府勾结的人存在。
皇帝的情绪一下子有些不好了,谢宝瓒好生宽慰了几句,很识时务地告辞,萧凌辰与她一同从宫里出来,“我送乡君回去吧?”
“那就叨扰萧公子了。”谢宝瓒上车前,又朝萧凌辰的脸上看了好几眼,那点急色的模样,她拼命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在下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萧凌辰问的语气有点无辜。
“嗯,是,是有吧!”谢宝瓒昧着良心道,“要不,萧公子走近一点,我帮你把那点颜料抹掉?”
正好可以趁机摸一把脸,美人的脸,肌肤如雪,如上好的羊脂玉,想想就觉得手痒。
萧凌辰朝谢宝瓒的手腕看了一眼,走近,“这血玉手镯果然只有戴在乡君的腕上才有相得益彰之效。”
这是变相地夸她也生得美吗?谢宝瓒的手一哆嗦,忍不住重了一点,萧凌辰不知是否吃痛,往后仰了一下,谢宝瓒作势擦掉了他脸上并不存在的颜料,慌忙在自己裙子上擦了一把,伸手给萧凌辰看,“不好意思,有点干了,擦不掉,我下手就重了一些。”
“无碍,多谢乡君了!”萧凌辰捂住了被谢宝瓒触碰的地方,少女手指尖的一抹微凉,似乎被他的肌肤记住了,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