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
王队朝使了个眼色,待确定旁边的人准备好后,用力拍了拍门。沉重的大铁门哐哐响起,不久后内里传来一声吆喝——“谁啊!”
村民在队长的示意下,颤颤巍巍开口道:“我!房东!”
院子内没了声音,王队朝房东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说,村民按照之前的交代,扯着嗓子喊道:“你咋回事么!一天用那老些水!水表转好多圈了你不是把俺家淹了吧!那房租给你了不是让你糟蹋哩,你这人,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不心疼……”
房东越说越真情实感,仿佛亲眼看到了自己家水漫金山的样子,甚是上手再次擂了擂门,吼道:“你今天必须得叫我看看,你开门!”
声音悄无声息从门后响起,一个男人透过猫眼观察道:“我又不是没付房租。”
“你那点钱够干个啥,”房东已然进入状态,啪一巴掌拍在门上,道,“我不管你干啥,反正东西坏了你得赔我!”
门外警员们全副武装,靠近门的蹲在下方死角处,远一点的紧贴墙壁,还好事前将遛弯的村民们散开,此刻没人上前围观凑热闹。
科考队一行蹲在队伍的最末端,四人在夜色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静等待着破门的一瞬间,小余摸摸身后的简陋红砖墙,暗自屏住呼吸,昨天早上到现在,将近一天半的时间,大鲵和小鲤鱼应该没事吧。
那边嘭一声传来破门声,脚步声,搏斗声,撞击声,子/弹上膛的声音,伴随着几声“不许动”厉喝,一阵骚乱后彻底安静下来,院子里亮起灯,王队在墙内喊道:“进来吧,快来找找。”
然而所有的屋都找遍了,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一只巴掌大的花龟。
“哎,那个龟是我的。”一个腆着啤酒肚的男人喊着,被警员朝后扭住胳膊,别扭的靠墙站着。
小余看过去,“哦”一声将花龟塞到自己包里,道:“你说,大鲵跟小鲤鱼在哪儿,说对了我就给你。”
众人:“……”
房子坐北朝南建在北侧,靠东一角立着厨房,厨房前是个不大的门廊,铺着水泥,再往前就是大门了。余下的地方就是院子,表面还是土地,一棵大槐树占据了大半,树下立着根水管,水龙头下面半盆清水,花龟就是从里面捞出来的。
地方不大,想找的两只小家伙却没找到。
文森特看向另外一个人,他的眼睛覆着纱布,两只胳膊朝后拷着,十分沉默。房东“哎呀”一声,瞧着屋门口的湿印,叫道:“水都淹到这儿了你们是不长眼睛吗,这浪费水养鱼呢!”
那边的男人再次喊道:“老陈你不厚道啊……”
房东脖子一缩,王队咔嚓一声扣上银手镯,喝道:“就你厚道,你说那娃娃鱼哪去了?”
男人“哎”一声,道:“这不是贪小便宜嘛,听说那个长脚的鱼卖的贵,哎,天上掉下来的钱不见白不捡,你看我都租陈伯房子好多年了,一直都很老实的。”
房东呐呐不出声了。
王队扫了他们几眼,让警员送房东先回去,文森特观察着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片刻后那人像是感觉到了似的,一双眼被纱布蒙着,依旧准确的看向文森特所在的方向。
文森特道:“大鲵在哪儿。”
那人扯了下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没有说话。杜行绕着这两人看了一圈,疑惑道:“不认识啊,真没见过,费那么大阵仗就为了卖个钱?一斤六十块?”
“那、那可不吗,六十块也是钱啊。”啤酒肚男人随口说着。
方队看他一眼,道:“让你说话了吗。”
男人乖乖闭嘴,正要说话,瞥见方队亮出的警棍,彻底安静,不说话了。
文森特道:“你抓的?”
那人呵一声笑,终于开口道:“科考队?”
众人一惊,纷纷看过来,王队皱眉,仓促抓人还没来得及仔细调查身份,只能说这两人实在狡兔三窟,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房子只租偏远山村说是开荒,就连看个病也跨个市区,还好天网足够强大,配合特定区域卫星实时图像,终于赶在天黑前确定这两人的位置。
DNA还在检测中,后续情况得带回去才能审出来了,王队比了个手势,警员们将人押走,小余看着他的背景,惊惧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亮起的灯光下,银色手镯格外明显,虎口处一点青色闪过,杜行皱眉,道:“等等。”
强大的图像记忆让他回忆起了那次拦车,杜行走过去,拨开手铐露出下方虎口处完整的老虎刺青,朝文森特道:“这个,你还有印象吗。”
旁边,老任从厨房走出来,手上小袋子里装着一个东西。
小余道:“那是……”
“大鲵的尾巴,我在垃圾桶里发现的,”老任淡淡说着,朝王队道,“我们可以留在这里找吗,也许有线索。”
瘦高男人回过头,眼睛被纱布蒙住,却依旧透露着狠厉,阴测测道:“早就死了。”
“哎呀警官听我说听我说,那个男的神经病一个,鱼是他抓的,尾巴也是他剁的,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另一个人喊着被关在警车里,声音也闷在里面。
小余沉声道:“死了有尸体,没有就是还活着。”
文森特吹了声口哨,道:“没错,眼睛成那样,大鲵抓的吧,处理不及时,小心感染哦,细菌入脑可就在监狱里也见不到你的那位……朋友?兄弟?还是大哥了?”
“找鱼我不擅长,审讯我们专业,有消息通知你们,”王队带人离开,想了想又道,“小姑娘说得对,就跟我们办案子一样,没找到就是还活着,说不定它们在哪个地方等你们呢,对吧。”
警车远去,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几人相互看看,说的那么肯定,可是在大鲵尾巴面前,还是一点底都没有,文森特道:“我去比对DNA。”
杜行怔了片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岂是跨省作案,甚至都跨物种报复了,倪跑跑它一只动物连黄河都没有远离过啊。
背包里一阵晃动,小余“啊”一声将花龟放回水盆,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了……队长?”
“老了……”老任坐在门廊前捶了捶腿,过了一会儿看着大槐树在灯光下的阴影,又道,“能找到,只要不被人藏起来,大鲵的痕迹还是很好找的。”
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在草原上寻找大鲵的时刻,小余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叫道:“是!队长!”
清凉的水让小金一点点醒过来,一点光刺入意识,小金蓦的一惊,跳起来叫道:“容容!”
容容就蜷在他的身边,正在睡着,黑色的脊背泛着水光微微起伏,身上沾染的泥水也落了下来,沉到盆地,脊背和尾巴……小鲤鱼小心的凑过去,睁大眼睛仔细看。
脊背上是大狗牙齿的刮伤,尾巴短了好多,看起来身上就泛起从内而外的疼痛,但是终于不再流血了,小金还是松了口气,轻轻拂了下水,又想钻到下面去看肚子上的伤口,可是那里被容容挡住了,他又不想吵到容容睡觉——这次是真的在睡觉吧?
小鲤鱼瞄瞄容容,小小声的叫了一声:“容容。”
没有回应,小金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太饿了,当然也许是又累又饿又痛又没有力气,就像他一样,但是容容还活着。小鲤鱼贴近容容滑滑的皮肤蹭了下,又蹭了一下,小小声的在心里说,真是太好了。
是上午,阳光依旧像昨天一样热烈,但他们已经有了水,小金不时将水撩在容容身上,偶尔小声叫一句。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昨天那个人类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回来,但是有水真的太好了,如果还要见血的话,那就先吃小金就好了。
小鲤鱼这么想着,忙忙碌碌将盆里脏脏的泥浆推出去,只留下清澈的水,又四处张望,寻找周围有没有容容可以吃的东西。
这里也是个不大的小院子,不过院里没有树,只有占了大半院子的棚子下堆着乱七八糟捡来的垃圾,但是小金不认识,他只是一眼扫过那些自行车轮胎、钢筋、破衣服,以及塑料瓶子易拉罐废纸箱等杂物,看向另外一边。
那里贴着棚子边缘的墙角处,生着一排绿叶草和灌木,有小金不认识的叶子,也有容容指给他看过的枸杞和酸枣,虽然枸杞大部分都落了,但是小鲤鱼还记得那些可以吃,而且就算没有种子,啃啃嵩草也不错。
小金估算了一下到那边的距离,胸鳍摆动着点点容容,而后吧嗒吧嗒跳着出发了。
然而还没有跳到一半,大门嘭一声响,一人拖着大编织袋进来了。小金吓了一跳,忙跳着要返回去,但又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接近的红红的酸枣,给容容吃一颗,是不是就能酸的醒过来了?
那人拖着大袋子走过来,瞥见地上弹动的金色,这才想起来好像家里还捡了个东西。他转头看那边的大盆,大半盆水浸没表面,黑色大鲵还蜷在那里。
他看了眼小鲤鱼,就像没有看见一样,脚下不停,绕过小金将编织袋拖到棚子下,开始叮叮哐哐收拾东西。易拉罐倒出液体踩扁,塑料瓶拧开捏扁,纸箱拆开,轮胎堆到一边等下洗干净,书本纸张按大小码好,破布烂衣服就搭在绳子上,废旧电线束着收起来……那人忙碌着,最后从身前挎包里掏出几个废电池放到角落盒子里。破包被随手挂在钉子上,他拉过小板凳坐下休息。
小鲤鱼早就跳回去了,那人抬头看了一会儿,发现水盆里多了一点绿色的草叶。
“容容容容,有人类。”小金说着,将撞下来的枸杞推给大鲵。
容容在人类回来的时候动了一下,但是还没有醒,小金把红红的果子推给他,自己吞了几口草假装那是一动一动的绿色仙女虫。
“但是容容不要怕,小金会保护容容哦!”小鲤鱼说着,跳到容容身前,将那只黑色大鲵挡在身后,如临大敌的看着那个移动过来的人类。
然而他只是搬着凳子在水盆前坐下,将水龙头打开冲了冲小鲤鱼带回来的沙土,而后打开捡回来的隔夜饭,浑浊的眼睛看着这只小鲤鱼,像是在下饭一样,一口一口吃起午饭来。
小金绷着脊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类动作,只好又倒回水中,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观察着这个又不一样的人类。
黑黑的,比金色的人类小好多,还有白色的水草,那就叫他白色的人类吧,小鲤鱼摆了下尾巴,觉得还是叫黑色的人类好了,因为实在太黑了。
容容快快醒过来呀~小金又在心里叫了声,打算这只黑色的人类走了以后在去拔点草过来吃。
很快,饭盒见了底,那人看着最后一点米饭和鸡块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一扬手倒在水盆里,含糊说了句什么,就拖着右脚回屋去了。
小金紧张的看着他的背影,而后被水中荡过来的油脂吓了一跳,忙赶过去尽力挡住,却遇到一堆浸了油脂的米粒,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薄薄的油层也让他有点不太舒服。但是……刚才人类是在进食吧?
小金犹豫着吞了一口米粒,要是他等下还活着的话,就可以给容容吃了~
正午阳光达到最盛的时候,容容醒了。
才刚找回意识,就被面前的一大堆米饭、枸杞、酸枣、草叶和鸡块给惊呆了,他动了下爪子,看向小金。小鲤鱼眼睛亮亮的,把最后一片叶子推过来,开心道:“容容吃!我都试过啦!可以吃!”
容容余光瞥见几片被丢出去的荩草和照山白,小金道:“那个太苦啦,不好吃!”
容容:“……”
荩草解毒,照山白有毒,容容再次打量了下小鲤鱼,看他眼底的光亮,估摸着应该没事,旋即将米粒推给小金,道:“是有人类吗?”
小金“嗯嗯”点头,道:“一个黑黑的人类,啊,出来了……”
容容回头,一个面容黢黑的干瘪老人从屋里走出来,右脚拖着,一瘸一拐走到棚下捡起自己的大编织袋和长棍,套上捡回来洗得发白的挎包,准备再次出门了。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水盆里的小家伙们,对上容容的眼睛,含糊念了句“醒了”之类的话就走了。
大门再次哐当一声合上,小金道:“就是那个人类,容容你快吃呀……要不吃我吧!”
容容:“……”
容容微微笑了下,道:“没事,我不太……这里有肉。”
人类的肉跟小金认知里的肉不太一样,不过果然大鲵还是要吃肉啊,小金晃了下尾巴,一脸严肃道:“可以的容容,我的尾巴可以给你吃。”
容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想了想,道:“快点吃,吃完可以换一点水。”
容容指指水盆上方的水管,小金眼睛一亮,大口吞着草叶和米饭,在他印象里最最好吃的枸杞和酸枣要留给容容,还有人类的肉。
片刻后清澈的水流带走了水盆表面的浮油,小金用力开合了鱼鳃,鳃丝里还藏着没有荡涤干净的黑泥,容容按着小金仔细洗了一遍,小金也推着容容避开伤口轻轻扫了一遍。
下午的时候,有鸟飞了过来,不过只是停在棚子上并没有靠近,小金向他们问着黄河和河水,麻雀们叽叽喳喳闹着,对嬉戏以外的事情毫不关心,路过的燕子倒是告诉他们,黄河有点远,一直往南走就可以了。
小金看着容容,道:“一直往南。”
容容点头,握了下爪子,感觉身体的力量恢复了一点,也许是因为进食,也许是因为清澈的水,更或许是因为小金。
一只大山雀还为他们抓来了一只和他差不多大的老鼠,脑花已经被山雀提前吃掉了。老鼠嘭一声掉在水盆前的地上,小金看着他靓丽的外羽大声道:“谢谢你呀!”
小鲤鱼淡金色的鳞片黯淡了一点,不过在阳光下依旧比任何东西还要熠熠闪光。
晚上。
那个人类披着月色回来了,手上依旧拖着大半袋垃圾。借着小小的灯泡整理完毕后,他依旧将剩下的一点晚饭丢进水盆,这次是掉在地上的馒头。
“可以吃。”容容道。
“哦。”小金试探的咬了一口,看着面前同样啃着馒头的人类,一点一点将馒头花吞进口中。
吃饭,洗脸,睡觉,人类的活动简单到极点。很快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小金和容容相互看看,容容拖出藏在盆后的塑料盒,将它浸满水,小鲤鱼扑通一声跳进去,大声道:“出发~”
厚厚的隐子草盖在上面,星光在云层后隐隐发亮。
就像小金亮晶晶的眼睛一样,容容莞尔,晃了下短了一截的尾巴,小声道:“出发~”
蓦的,头顶上传来几下微不可闻的声响,容容敏锐回头,几双眼睛亮晃晃的从顶棚上跃下来。黑暗为他们披上隐蔽的外衣,轻巧的动作因为肉垫存在而更加悄声匿迹,尖而锋利的犬齿,隐匿于爪垫间的利刃,敏捷而善于奔跑的四肢,超乎寻常的爆发力,那是为猎食而生的完美体形。
“那是什么?”小金好奇看过来。
容容警惕的将小金掩在身后,脊背绷紧,低声道:“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