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丽和奈奈、小橘不同,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是家里的独生女。
从小父母就很宠她,没对她提什么苛刻的要求,也没指望她出人投地成什么大人物。只是有一点很特殊,红丽的父母小时候都很穷,青少年时期总是吃不饱,饿肚子。这种饥饿的回忆一直烙在他们潜意识里,即使后来生活好起来了,但好吃嘴馋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每天三顿都要吃大鱼大肉,人很从过去的精瘦变得肥胖,却依然停不下来,仿佛想补偿年少时的自己一样。
红丽出生以后,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每天都拼命塞东西给她吃,生怕一顿不吃就饿死。吃饭的时候哪怕吃不下,也要硬塞进去,决定不准剩饭。长期以往这样营养过剩的生活,导致她从幼儿园起就比同龄人长得胖,发育得也早。红丽爸妈还很得意,觉得自己把孩子养得好,白白胖胖的。
小学时候红丽就有140斤了,到了初中更胖到160斤。这是个什么概念?完完全全是不正常的肥胖。但红丽的父母依然觉得这很正常,对他们而言,就算难看,也要吃的壮实,这样才算身体好。
不但这样,或许是害怕唯一的女儿打扮的太漂亮会变坏,红丽的父母还从来不让她打扮,所以红丽一直都又土又肥。小学时候还不觉得,但到了初中,大家都开始发育了,性别意识开始苏醒了,红丽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这么难看。
那个时候,红丽第一次开始羡慕起班上那些成绩不好,但很会打扮,能和男生玩得来的女孩。
红丽读书时成绩也很好,但不会穿衣打扮,而且因为从小就胖,同龄人穿的那种又便宜又可爱的均码衣服都撑不进去。每次妈妈带她买衣服,经常是走遍了市内所有的商场,也买不到合身的衣服,只能穿宽松的休闲服,看起来跟中年妇女似的。
再没有意识到美丑的重要性之前,红丽曾经是个非常快乐的少女。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又胖又丑之后,就开始故意表现得像个男孩一样,头发剪得短短的,举止大大咧咧的,不屑打扮,也不屑和班上的小女生凑在一起。
其实不是不想打扮,她也很羡慕那些可爱的女孩。只是自己太胖了,怎么打扮都是土肥圆,这绝望的现实让她的自卑就仿佛是个怎么也填不满的黑洞。为了掩饰这种心理阴影,于是就干脆装作自己不在乎。
但少女的心始终渴望着异性的爱。上高中后,红丽喜欢上了自己的同桌,他是她见过的最帅,最有气质的男生。
红丽无法自控的喜欢上了他。但她不懂怎么和男生交流,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纯情的很,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拉过。因为太喜欢那个男孩,加上又看了太多言情小说和动画片,红丽就忍不住学小说上写的那样,给那个男生写了封情书,塞在他抽屉里。红丽幻想接下来的情节也跟小说里写的那样,男孩看了信也爱上了她,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讽刺的是,那男生不但没接受红丽,甚至当众羞辱了她。
当时那男生在追班上另一个女孩,就是那种成绩一般,但长发飘飘,看上去特清纯,特受同龄男生喜欢的类型。所以为了向那女孩表忠心,这个男孩就在自习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红丽写的那封情书公开。
所有人都疯狂争抢着那封粉红信纸写的信,几个淘气的男生甚至还大声把里面一些肉麻的句子念出来,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哄堂大笑。当时年少的红丽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都是讽刺嘲笑的声音,眼前都是不屑的目光。
红丽终于承受不住,夺门而出,一个人跑到学校无人的角落里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发抖。她哭得天昏地暗,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这时红丽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个女孩可爱?
如果变得可爱就好了,就能被人喜欢,被人温柔的对待了。
情书事件以后,红丽成了全班同学的笑柄,只要在教室露面就会引来大家的嘲笑。红丽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学习成绩也一天比一天差。后来老师打电话给她爸妈,说红丽早恋影响学习。她爸妈也是对粗心的父母,也不问原因就开始指责红丽。
受到了这样的指责,红丽既感到委屈,又感到异常的愤怒。
一想到之所以长得这么胖,又这么土,都是爸妈从小扭曲的教育的错,让自己没了女孩应有的美丽,一向听话的红丽第一次跟父母大吵了一架,摔椅子,砸东西,竭嘶底里的喊叫。憎恨的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如果不是爸妈扭曲的审美害了自己,自己又怎么会遭遇这样的痛苦?
虽然父母养育了自己,但让自己的人生从最开始就蒙上了阴霾的,却也是他们。
那以后红丽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跟父母关系也一天比一天差。
红丽一心想考上好大学,远走高飞,彻底离开家,于是拼了命的学习。高三学习压力特别大,只能用吃来发泄,红丽的体重也达到了最高峰,到了180斤!能想象那是个什么概念吗?那已经完全没有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了。肥胖模糊了性别本身的魅力,这让红丽看上去就像个没有任何吸引力的中性人,任何男人看到她,都不会有爱慕的想法。
但当时红丽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她只是一门心思想考上大学。等考上了,就可以摆脱父母的管束,就可以不吃饭。红丽暗暗定下决心,等上了大学就一定要减肥,一定要成为最有女人味的人,把所有的男人都迷倒!那些肤浅的男人,就配像条狗一样被女人呼来唤去,然后再把他们一脚踢开!这就是红丽的报复!
幸运的是,红丽果然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如愿的离家住校了。
去学校的那天早上红丽还跟父母大吵一通,因为她妈依然固执的给红丽准备了不少吃的,怕她饿着,一再嘱咐红丽一定要吃完。
红丽上了车就把那些吃的全扔了,心里不但不感激妈妈,还仇恨的想再也不吃爸妈做的东西了,一定要绝食到底!到大学以后红丽每天都不吃东西,加上疯狂锻炼,只用了半个学期就瘦到了120斤,但之后就到了平台期,怎么也瘦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虽然总有人说我身材已经很好了,不用减肥了,但我却怎么都不信。我实在太自卑了,不管平时打扮的再怎么漂亮,但每当我和男人在一起,我就觉得过去那些嘲笑声仍然在我耳边回想。”
“我总会时不时有种错觉,我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男人,看到的都只是被衣服和化妆品包裹着的我。他们一旦看到真正的我,看到我大腿肚子上的肥胖纹,松松垮垮的臀部,还有手臂上的肥肉,就又会对我露出厌恶的神情。这会让我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让我想死。
“……可你现在确实已经很瘦了啊,跟个衣架子一样,穿什么都有型,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呢?”听了红丽的话,我不能理解的追问了一句。
而这当口白焰‘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仍然靠着墙壁,浅灰色的瞳孔从模糊的黑眼圈里透出光来,颇有趣地看着我:
“这是一个人对自己的自我印象,跟她实际长什么样没关系。丽姐,我听你这么说,感觉你的自我印象,也许现在还是你小时候那个肥胖的小女孩吧?……如果有男人夸你漂亮,你除了不相信,是不是还会怀疑,感觉别扭呢?你会不会觉得他这么夸你是别有用心,想在你身上捞好处呢?因为你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漂亮,对方是在骗你。”
“……是。”
面对白焰这种玩笑似的分析,红丽却并没有否认:
“这种自卑根植在我的潜意识深处,根深蒂固,完全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它和我的思维融为了一体,影响着我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让我做出了很多堕落的事。”
“因为这种自卑,即使我减了肥,玩了COS,被很多人夸漂亮,却始终再也没找回当初的自信。虽然我没读书的时候那么自闭了,但却还是不敢完全信任别人说的话。我总觉得别人喜欢我,夸我都建立在我瘦的基础上,只要我一胖回去,又会被所有人嘲笑,被男人拒绝了。我很渴望被爱,但我觉得这种爱是有条件的,就是要一直保持美丽,所以绝对不能胖回来。”
“但我的身体因为长期节食,已经变得很差了,节食锻炼已经对我不管用了,于是我就开始催吐……我无法摆脱它,怕胖和催吐已经和我过去的阴影一起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憎恨它,却又离不开它。”
“所以你才说,你就算退出派对,也没法摆脱?”
“对。”
“其实我尝试过。”
“我曾离开过一段时间。因为我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只是被困在过去的挫折阴影里,对自己体态的看法很扭曲。她鼓励我不要因为一次挫折就龟缩起来,拿自卑当借口逃避。她还鼓励我走出去,结交新的男人,或许会有不同的体验。当时我自然很相信医生的话,也尝试去做了。但是……呵,你们知道接着我经历了什么了吗?”
说到这红丽顿了顿,眉头伤感的皱起来,自嘲道:
“当我真的尝试真心去交个男朋友时,我却震惊的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结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男人!??”
“我之所以这么在意自己的身材,是因为我只会用这个吸引男人。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我就能很好地交流,但当我对一个男人心动的时候,我却总是难以自控的想去勾/引他,想让他对我的身体有**,甚至挑逗他跟我上床。这是不是很变态?”
“但我总觉得这样才有安全感。”
“我一次又一次的一夜情,看似周旋在一个个男人之间寻找爱情,但我自己很清楚,那不过是一次又一次从男人身上获得肯定,证明我依然对异性有吸引力,有魅力,这样才能让我有种活着的感觉。”
“除了这样,现在的我已经根本不知道还能怎么跟男人交往了。这种YP性质的交往更加让我觉得,身体的美丽是很重要的。所以我根本离不开暴吐,必须要维持美丽消瘦的身体,我才会有安全感还有自信。我不能接受一丁点的胖,那会让我发疯,会让我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夜整夜的哭泣。”
“……”
“……”
红丽说完,我们大家全都陷入了沉默。
我突然觉得格外的迷惑。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我面前的这些人,每个看似都很幸福,收入很好,长得又漂亮,穿衣打扮时髦又洋气。这样的人,本来理所当然应该是最幸福的那群人,但为什么她们心里却隐藏着这么多悲伤?人人都这么病态??
这到底是谁的错?是她们自己的错?还是这个世界?
“……所以,你知道靠你自己是治不好这个病的,所以才想毁掉派对,然后发动全社会关注这个病,关注我们这个群体。就是为了让你自己再也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
“是。”
“!!……红丽,你真自私!比我还要自私一万倍!”
“是,我就是这么自私。但我还是要继续下去,破坏派对,再用全部时间资源大力推广宣传这个病。我要让这个病在社会上没有任何生存空间!”
“开什么玩笑!有我陈瑜奈一天,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派对解不解散,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ANNA吗?”
“是,”红丽道:
“说到底,派对里的人一开始就是冲着ANNA才来的,ANNA才是大家的精神支柱。大家会卖祁泽恺,或者你和我的面子,也是看在ANNA的份上。现在不管是我想曝光派对,还是你想阻止我,也都是打着ANNA的名头。所以这事到底怎么处理,也只有ANNA最有发言权。”
“哼,”奈奈冷哼了下:
“之前还气势汹汹,威胁恐吓我,一看我要跟你鱼死网破了,又拿ANNA当幌子了。红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一个阴险狡猾的人,真让我恶心。”
“你恶心也好,不恶心也好,现在我跟你是彻底撕破脸皮了。你要是跟我硬来,我们谁也捞不到好。所以你不妨跟我打个赌。”
“什么赌?”
“就像我刚才说的,派对前途怎么样,只有ANNA最有发言权。所以我们不妨在ANNA面前,把各自的想法说清楚,看ANNA支持谁。支持的就按想的去做,而不支持的呢,”
红丽顿了顿:“不支持的那个,从今以后就要彻底退出派对,再也不干涉派对里的任何事,你看怎么样?”
听完红丽的话,奈奈也冷笑了下:“你倒是很有把握啊。也好,那就来赌一把。反正自从ANNA生病,我也有一年没见她了。派对里的一切都被你和祁泽恺把持着,现在我们就去见她,我要把你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ANNA,算一算总账!”
“随你。”
红丽掏出钥匙,打开了客厅深处那个神秘房间的门。在场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有点激动,我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心想在派对混了这么久,总算能见到王淑娴了。
那晚和我一起看电视渡过一个暴吐之夜的王淑娴,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咔!’
随着一声清脆的开锁声,门开了。
但第一眼,我没看见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因为就在门打开的刹那,从里面涌出一股巨大的气流,混合着冬日夜晚独有的水汽,凌冽而清新,一下子冲进房间,在空气里翻腾回荡着。我被这冷风吹的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精神一振。这阵寒风一下子吹散了客厅里浑浊的空气,让人心情都开朗了不少。
等这阵穿堂风过去后,我就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门里,进入了ANNA的房间。
然而奇怪的是,这当口房间里面并没有人。
这是一间说普通也普通,但说奇怪又很奇怪的房间。
普通的是它的装修。和外面客厅风格一致的红木地板,低调却奢华的墙纸,墙壁上同样亮着盏壁灯。房间靠里的墙面有一排很大的衣柜,房间中间有一张巨大的床,旁边一个床头柜,窗户边上还斜斜放着的一个真皮的黑色单人沙发。
两条烟雾般透明的蕾丝纱帘在单人沙发的椅背上方轻柔的飘荡着……原来上面是个很大的窗户。窗户的玻璃移门打开着,外面裹着泥土味的寒冷夜风穿过窗户灌进来,在整个房间里游荡着,所以刚才开门时才会有那么强烈的穿堂风。
而这个房间不同的地方在于,里面放着很多医疗器材。
窗户边放着一两张铁制推车,就跟我刚刚藏身那张一样,上面还放着很多没开封的盐水瓶子。另外还放着很多纱布和针筒,还有各种药罐和一板一板的药。床头柜上方还架着个吊盐水的铁架子,估计躺在床上的人每天都要吊水。房间角落还放着一个呼吸器,两个氧气瓶堆在衣柜旁,这一切让这个房间看上去就像是个重症病人的疗养室。
“这……这是ANNA的房间??”见到这一切,奈奈惊讶的叫出来:“怎么像个病房?而且ANNA人呢?在哪??”
奈奈说着转向红丽,但红丽却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又马上镇定下来:“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在……难道是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红丽?”这时小橘也转头问道:“ANNA住的地方怎么弄得跟个急救室一样,她到底怎么了?我不在的一年怎么变了这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ANNA她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