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以往很少下雪,但是今年是个例外,百里信早上起来,便看到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书房内已燃上了炭盆,让整个房间内暖洋洋的,窗户开了一些,保证通风透气,还有一盆半开的水仙花放在书桌上。
百里信铺开一张宣纸,拿起一支毛笔,沾了一些砚台中的墨,很快便画就了一幅腊梅傲雪图。
看上去很漂亮,但如果有专业人士来鉴赏,恐怕只会给出“尚可”二字评价。
搁笔,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百里信便听见了敲门声。
“请进。”
管家王安走了进来,虽然脸上的伤疤看上去有些狰狞,但眼睛依旧明亮,腰挺得笔直,双手捧着几封请柬,递给了百里信:“公子,这些是今天门房收到的请柬。”
百里信随意翻看了一下,大部分是文会之类的邀请,大概是南方难得下一次雪,那些善长伤春悲秋的文人借此炫耀的聚会。
百里信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挑出一两个名声较好的文会请柬,在金陵的文人面前刷刷存在感,其他的直接扔进了旁边的竹编废纸篓中。.
“以后这样的东西直接送到厨房烧火,安叔,不要在这些只知风花雪月不知民间饥苦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与时间.”
“是,公子。”
王安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看着百里信的眼神透着看晚辈般的亲近与慈爱,然后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康小子用快马送回来的信。”
王康是他的族侄,也是他收养的儿子。
六年前,王安的儿子随着真正李信的父母死在了土匪手中,王康是他这几年亲自调教培养出的下一任管家,现在掌管着百里信手下的一支小商队,今年二十岁,十分的能干。
百里信当着王安的面,拆开了信,王康的字是这几年学的,考虑到保密与学习速度,王康写的是简体字,只是扫了一眼,百里信就不由笑了,顺手递给了王安,让他看看。
“北方大雪,他会在路上停留几天,但年前完全能赶回来。他这一次在草原收获不错,还为我在草原附近买了一个面积不错的庄子,已经趁着冬季大雪在牧民那里收购了一批牛羊与马匹,还想办法与当地的一位守军将领搭上了关系。”
“康小子从小就聪明机灵,如果不是他那个该死的爹,康小子会比现在更出色。”王安表情挣狞了一下,“可恶的以夫为天,可恶的父权。”
王康的父亲是个人渣,沉迷赌博,让本来还不错的家一贫如洗,赌博使人疯狂,更会让人全无人性。
王康的母亲、妹妹被输红眼的父亲压上了牌桌,最终受不了折磨双双上吊自杀。
王康这个独子也被彻底疯魔的父亲卖入了小倌馆,当王安想要收养个孩子派人去族中打听时,他差点被王康的父亲与王氏族长冷眼旁观的做法气歪鼻子。
王安拜托了癫和尚让那已毫无人性的族弟意外身亡,然后去小倌馆买回了王康,走正式关系收养了他,并精心教导。
王康一年前被他认可能够独当一面后,便开始带着商队前往草原。
“安叔,现在王康是你儿子,和那些人渣没有任何关系了。”百里信不由出声安抚,只要一提到王康的身世,沉稳的王安便会激动不已,明明已经四十岁,思想不易改变才对,但因为王康这位亲近晚辈的遭遇,王安对于那些反帝反族权反父权反夫权的思想接受得十分理所当然。
王安不由笑了,下巴有些矜持的微微抬起,显得有些得意却又努力压抑的感觉。
“康小子还是有些冲动,不够稳重,在草原附近置办庄子,尤其是购买战马,有些太冲动,一不小心便会触动朝廷的神经,等他回来我要好好教育他一下。”
这已经是炫耀了吧?有些失笑,百里信在心中还是欣慰的,王安已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又有了心灵寄托,这让百里信放心不少。
“我们南方的疏菜等到运河上的冰化一些,便用最快的速度运到京城。”冬日的菜蔬是最挣钱的,百里信在更南之地买了几个庄子,不种粮食,只种各类蔬菜,在运河冻上之前运进京城一批,等到运河化冻,冬去春来,还能再赚一笔。
而且那菜不是收好运上船的,而是用大木箱子装上还未完全长成的带着土壤的菜,直接运到京城的,完全的新鲜,现买现摘.
在只能吃腌菜的冬天,新鲜菜蔬是只有贵族官员才能吃得起的珍品,因此价值不低。
只是这运费也不低,还要有靠山才行。
癫和尚的医术是原著认可的,神医级别,百里信这些生意在京城的靠山也是癫和尚搭上的关系。
“是,公子。”王安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其实这样并不太划算,公子,我们最好在京郊建造温房.”
“这个有些麻烦,京郊的土地并不好买。”百里信看了看桌子上那幅腊梅傲雪图,摇了摇头,“而且还不是时候,我们自己的人还不够强大,借力毕竟只是借力,京城那滩浑水我还没能力去掺一脚。”
王安沉默了,毕竟自家公子只有十三岁,考中秀才哪怕是在文风盛行的金陵也算是天才,如果明年便考中举人,那就太妖孽了.
百里信拿起那幅画再次欣赏了一下,叹息出声:“我是李信,因父亲是举人,我可以善长写文章,可以在年纪轻轻考中举人,十七岁或十八岁去京城参加会试考进士。
因从小支撑家业,我应该精于算计,八面玲珑,善于讨好人,但这样的人应该没有多少灵性,所以画艺平平、琴艺平平。为了让将来我的‘主公’便于掌控我这个谋士,我应该有个致命的把柄与弱点。”
王安不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中有些酸涩,心里十分难受。
这该死的封建王朝倒底要把多少人逼上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