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千辰睿没有要走的意思。
谭怡担心女子身份被识破,几番试探均巧妙绕开,心下不安更重遂道:“王爷无事,可愿随我出去走走?”
千辰睿欣然点头,并未问去哪里。
于是半个时辰后,她停在了上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看着前方一座结构别致、豪华非常的建筑,千辰睿脸都绿了。
“这就是你赞不绝口能怡情养性的地方?”
千辰睿指着大红牌匾上的鎏金大字,一脸不可思议。
折扇……‘哗啦’一合,谭怡一指牌坊下附耳私语的两名女子,兴致极佳。
“烟月阁的姑娘个个风雅别致,才艺绝佳,自然最为怡情养性…”
只见他黑眸深邃,隐藏着难以置信的怒气。
怒气?
是因为带他来花楼?
“怎么?堂堂宸王殿下不会没来过这里吧?”谭怡妙目流转,挑眉浅笑。
闻言,千辰睿转头来瞟她一眼,一股子傲慢油然而生:“没来过~你觉得可能吗?”
说完,人已从她身侧擦过。
看着举步坚毅的人,谭怡满意的勾唇,小跑一步跟了上去。
今晚,便要将此人心中对她的怀疑,一一消除。
于是,她来了花楼,这个烟花之地。
可是,他们在二楼雅间坐下许久,也不见一个姑娘前来搭讪,就连阁里老妈妈也不曾露面……
看着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对他俩避而远之,却对其他客人笑脸相迎时,谭怡总算回过神来。
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悠闲把玩屋内古琴的人,疑惑脱口而出:“这家店背后的人,是你?!”
千辰睿不置可否,继续拨弄花魁的古琴。
谭怡皱眉,如此一来,她岂不是白跑一趟?
可是,他这般毫无防范的将底透露给她,又是何意?
“我猜此时你一定在想,这种隐秘的事,我为什么会告诉你?”
千辰睿转眸望来,磁醇的声线随着清幽的琴声,异常悦耳舒心。
微一愣,敛了思绪。
继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王爷真是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不是我厉害,是我视你为知己,想坦诚相待罢了!”
闻言,谭怡睁眼,转头看过去,眸色深深。
知己,要知己知彼吗?
遂勾唇笑道:“王爷爽快,这二字,小弟收下了!”
“既是知己,那心台可知此时我心中所想?”千辰睿猛然睁眼看来。
“心台?”心尖轰然一动,眼眶一酸,差点哭出来。
多少年,这两个字再没人叫过?
“对,心台。怡,悦、然也,悦然出心,唤你心台,最是合适!”他眸若星辰,熠熠生辉:“心台觉得如何?”
“心……台。”
一点点咀嚼这两个字,努力敛下心尖的刺痛,莞尔看过去:“王爷若喜欢,便如此叫吧!”
“如此,送心台一曲,以表我之诚意。”
千辰睿看过来,含情脉脉,似得了人间至宝,倾尽一世温柔。
话毕,指尖在弦上轻快跃动,悠扬旋律飞舞二人所隔空间。
瞌目宁听,指尖跟着微动,入梦三生。
那世,转山转水,屠覆天地,倾尽繁华,只为寻你朱颜浅笑。
虽是一瞬,值此一生……
只可惜,此时二人不会知道:一句心台,半曲繁华,结成了他们无法预料的因,种下了悔不当初的果!
数年后,当再次咀嚼‘心…台’二字时,她可知曾指尖跳动的悦然?
当再次说出‘唤你心台,最是合适’,他又是何等的悲痛欲绝!
古琴余音绕梁,穿透整个烟月阁。
一楼。
东南角上,坐着个紫衣男子正在喝酒。
他墨发遮住半边脸颊,仍旧无法遮住飞入额顶的细疤,以及眼中的凶煞之气。
他左拥右抱,尽情取乐。
然而,就在一阵似梦似幻的琴音落尽,潇潇洒洒的笛音传出,他猛地推开怀中妩媚女子,厉声问道:“楼上,是谁?”
“公子想听曲儿了?”妩媚女子抬手重新攀上男子胸膛,垂眸低首,掩去眉眼异色,语态娇羞。
男子眉眼冷凝,再次挥开女子凝脂般的玉臂,一把搂住女子纤细腰身,半边俊脸勾出诡异笑意:“你能弹得比他好?”
只见那女子娇嫩如花的面上瞬间苍白异常,半空中的玉臂突然垂落,再不敢攀附男子胸膛。
她哑着嗓子道:“阮羽愿意一……”
‘试’字未出,一抹粉色倩影已被男子用力丢出。
霎时,阁里井然有序的运营因这一突发事件变得紊乱不已,数名尖叫声此起彼落,人影晃动。
眼见血染玉阶的一幕即将发生,一袭黑衣快如闪电地出现,他挥手制住刀疤脸玄铁裹覆的手臂。
而另一处,如神祗般翩然而下的白衣少年,接住被扔出的阮羽,旋转一圈后稳稳落地。
待看清白衣公子容貌,阮羽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如水仙花般雅致笑意,不似方才妖艳半分,多了丝娇羞:“多谢公子相救!”
谭怡莞尔不语,扶她站稳,便松了手。
转眸一瞥比拼内力的二人,只听千辰睿冷冷道:“公子可是在寻在下?”
紫衣人本要还击的‘铁手’,闻言停在半空。
黑眸划过震惊、欣喜、憎恶、仇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
终于,他松了手,后退一步抬手指着千辰睿,声音微颤,似喜似恨:“方才那曲,是你所奏?”
“有何不妥?”千辰睿摆了摆袖子,不大高兴的道。
只见紫衣半边妖魅的脸微微狰狞,转头看过来,冷眉厉眼,目露凶光,声音更是阴沉逼人:“当真?”
谭怡水唇轻勾,冷冷开口:“《半曲繁华》,图夕三元绝曲,以笛替萧,多了灵气少了寂寥,如此绝音,北羌之地,有谁能比得过当朝极擅音律的宸王!”
“你竟是北羌王爷?”紫衣高大身形猛然一晃,声音嘶哑异常:“难怪我寻你多年不得……”
谭怡微微皱眉,眸光于二人之间流转,若有所思……
千辰睿转眸看来,目光充满疑惑:“你寻本王作何?”
紫衣突然抬手扫过眼前墨发:“你可还记得它?”长达额顶的细疤终于完全暴露无遗,男子用玄铁裹覆的手,指着侧脸问道。
四周一片唏嘘,皆是感叹此人容貌丑恶,俊脸可惜。更有女子惊呼出声,只是被一双冷煞的眼神扫过之后,即刻用手捂住嘴,惶惶而走。
看着那俊美却因疤痕变得狰狞的容貌,谭怡一时也愣住,忍不住生出心疼。
少年不过十多岁,比她大不了多少。该是经历了何等惨绝之事,才生出他这般可怕凄楚的眼神……
只是,世间凄苦,尝过这滋味的又何止他一人?
此时,因为阁主秋娘的出现,宾客四散而去,留下的阁中女子也纷纷回房,不敢斜视。
千辰睿盯着那疤痕看了许久,深邃的黑眸一点点加深,终于露出一丝稀疏的动容:“你……”
“你还记得我?”紫衣突然一步上前,用那只没有玄铁的手抓住千辰睿衣袖,极尽兴奋。
“你过去是谁?本王并不清楚,只是这疤痕……”
闻言,紫衣脸上惊喜瞬间僵住,而后点点褪却,末了,他松了手中紧握的衣袖,无奈轻哼,自嘲道:“也对,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它是怎么来的,堂堂宸王又怎会记得?”
这话语好不凄凉,仿若闺中女子责备情郎誓言变失言的过错。
她遂端倪男子模样良久,忽然想起数年前第一次任务。
“半柱香内,我不会伤你,你若能逃出我的视线,我便放了你,如何?”
火海中,与她一般大的男孩怯弱地看她,眼中满是泪水:“有种你就杀了我,如此假好人,羞辱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再说一遍,半柱香内,我不会伤你…圣贤道理,孙子兵法,你定比我熟…”
“呸,杀人魔头也配读圣贤书,你们杀了我全家,却让我跑吗?圣人有云:士可杀,不可……”男孩突然捂住嘴巴,浸满泪水的眼,坚毅愤恨地射过来:“你不是说,半柱香内你不会伤我吗?”
“兵不厌诈的道理莫非你不懂?何况也是你说我不配读圣贤书,那么圣贤君子所遵守的信义,我一个杀人魔头凭什么遵守?打你愚笨,有何不妥,嗯?慕少爷?”
“你……”男孩指着她的手僵硬颤抖,气愤地直跺脚,小小拳头握的死紧。
“封城都道慕少爷博学多识,我看也不过如此。竟然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也不明白。倒是我看走了眼,君子并非十年报仇不晚,而是君子尚无胆识,亦无胸襟罢了!既如此,我的半柱香承诺收……”
“我走!”男孩突然打断她嘲讽鄙夷的话,盯着她,死死的,狠狠的,毒辣绝望的。
半响,他痛苦的往身后火光冲天的地方看了一眼,嘶哑着声音道:“我会来找你报仇的,一定会!”
“我等着!”
等着么,她微微苦笑。
她等来的不过是一副苍然的表情,是被骗的愤怒与失望。
半柱香之后,她决定去找师父与玄庄弟子时。
被藏在门扉背后的男孩长剑暗袭,本能的出手,一瞬间,他白嫩的脸上一道血印从此烙下,血珠染了他苍白的面颊。
男孩冷冷地嘲笑:“兵不厌诈,你说的。而我说的,会找你报仇的!”他扔掉手中从她心口拔出的长剑,长啸疯了般冲出快要坍塌的门扉。
笑的张狂,笑的得意,笑的绝望,笑的悲凉……
师兄们赶到,看着血流不止她,厉剑劈向了那孩子。
她无力阻止,待她奔过去时,他已然没了气息。
张冕嘲笑她,不该心慈手软,更不该给敌人任何一个可能反击的机会。
她只是冷眼看着地上毁了容貌没了生气的男孩,心口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她不过想救他一命,而已。
下意识的捂住心口的位置,若那孩子还在,兴许也该来找她报仇吧?
突然,一声惊雷炸响,众人欢呼声起。
就在此时,紫衣垂头丧气的脸上瞬间多出一份阴鸷计较,声音已然恢复正常:“我会来找你的!”
一阵疾风席卷而过,人已翻身出了烟月阁,千辰睿垂眸看着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一枚飞刀,眸色阴郁。
谭怡敛目,封印那段痛心的过往,轻嗤一声。
走近千辰睿,她偏头只用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恭喜王爷,江湖最大的鸿天镖局为王爷所用,大事指日可待!”
“你说他是?”千辰睿眯眼看她,握紧了手中寒光毕现的飞刀。
她扫过飞刀,看着刀面上反射出自己的轮廓,冷然一笑,走向窗边,看着漫天烟火道:“鸿天镖局二当家,玄铁裹壁杀人无形,亦正亦邪半脸人。只要他坐镇的镖车,四国无人敢犯。”
千辰睿问:“如此厉害?”
烟火烂漫,只可惜转瞬即逝,遂肯定道:“是,如此厉害!”
千辰睿忽然又问:“那立身江湖百年不衰的天下第一庄呢?”
谭怡一怔,遂道:“玄庄掌握天地人三处消息,拿人命脉丝毫不差,且有统领江湖之势。鸿天镖局死士无数,收容四国流民,故而百姓对其礼敬尊崇。此二处各有特色,互不干涉是最好。不过若是能尽收麾下,四海归一,举目在望。”
此时,偌大的烟月阁,只剩下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的二人。
楼阁之上,秋娘早已点上大红灯笼,五彩缤纷,迎合和窗外夜空中绚烂的烟火,仿若灿烂了整个世间。
“那心台呢?如今江湖纷扰,风雨飘摇,心台可愿踏入朝堂?”千辰睿小心翼翼的问,又充满无限期待与渴望:“你我携手,为这混乱不堪的四国,民不聊生的天下,造就一片太平盛世。心台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