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都还没到,刘奂就已经在规划秋天吃什么了。
“我有点想吃橘子了。”
江丞相习惯性忽略了刘奂的话,裴桢则是接腔:“现在橘子应该还在开花。”
意思是你现在就是在想屁吃。
“我有点想吃桃子了。”
刘奂这句话只和上一句差了一个字而已。
她顿了顿,又回头看正在帮着江丞相处理奏折的裴桢:“桃子开花该开过了吧?”
苏将军又抱着一堆奏折进来,见到的就是刘奂悠闲地躺在软榻上吃着桂花豆乳,江丞相全神贯注看着各地来的奏折,裴桢在给他打下手。
这里不是皇宫,是江丞相的府邸。
三年来,各地送来的奏折一般是内阁过滤一遍,然后被刘奂丢给江丞相。
刘奂上辈子是学理工类的,对政策什么的基本上是一窍不通,索性她直接丢给江丞相。
“陛下,今年南方渠县大涝,粮收不足,县令请求免税救灾……”
“免。救。”
“江北郡郡守上书南方三县均受灾……”
“一起免。”
“昭国受灾,自念为我朝藩属,请求我朝出粮救灾……”
“让他们滚。”
刘奂曾经对江丞相说过她不识字,江丞相就真的以为她不识字。但是苏将军可是知道的,他这表弟绝对认识字,还读过不少书,也绝对不是她嘴里的“区区武夫”。
虽然刘奂的回答让江丞相极其不爽,但是大体上也是符合他的想法,便也没反驳。
江丞相出言提醒道:“救灾的话,理应派人前往。陛下是想要让谁……”
“让张御史的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来着,平时跟着他老师嚷得最响那个……”
“徐赞。”
“对,让他去。”
江丞相有点拿不准刘奂是什么想法,大着胆子问:“陛下派他是有什么特殊的考量吗……”
刘奂从软榻上起身,随手翻了下桌上的奏折,她好像是真的不识字没看懂一样,随便量子速读一遍就过去了。
“救灾派个靠谱的过去,不过他可能会在那得罪一大堆人。堂哥,你去帮他吧。”
刘奂眯眼笑着看苏将军,苏将军立刻下跪领旨:“臣定不负使命。”
“如果有什么特殊消息告诉我,我让人过去支援你们,别和叛军硬抗。”
苏将军顿了下,又继续行礼称是。
这个时候屋子里另外三人都安静下来,裴桢第一次看到刘奂这么正儿八经地交代什么事,此时这个人才有点像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
“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吃橘子的时候了吧,记得给我带点橘子,我给你留点板栗。”刘奂随手又将奏折推给江丞相,自己躺在了软榻上,像只没骨头的章鱼。
刚刚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苏将军给刘奂端茶倒水,刘奂大快朵颐,江丞相吹胡子瞪眼地看奏折,裴桢在将不同的奏折分开。
刘奂她上辈子的爹是当官的,她爹倒是教了她很多东西。
——你要知道,领导领导,就是个担责任的。你要告诉他们谁应该干什么,而不是你事事亲力亲为。
——根据每人的短处和长处,安排他们去最合适的地方,这就是你该做的。
她这一身大部分的学识与做人的道理都来自于上辈子,这辈子其实没多少人能够教她这些。
她这辈子的娘在命运里挣扎了一辈子,最后是在她的放过下才得到一丝安逸。
室内三人都安静下来,刘奂其实很不习惯这种气氛。她不喜欢别人安静下来对她谨慎小心,在这三人面前她总是会说很多话。
“夏天啊夏天,好热啊好热。我这诗写得怎么样?”
江丞相假装没听见,苏将军也不说话。
只有裴探花会接腔:“陛下写得率真直白。”
只有裴桢会和她说话。
“你直说我写得不好嘛!我听得懂的!裴探花要不然你写一诗!”
“算了算了你写了我也听不懂。你赶紧整理奏折吧,整理完奖励你吃好吃的。”
“赶紧整理哦,我吃完了就没有可以奖励你的了。”
刘奂觉得自己寂寞极了,难得有个裴桢和她聊聊天。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同她说话了。
皇帝注定是个孤家寡人,这是肯定的。
刘奂虽然也觉得孤单寂寞,但是她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委屈。
第一次听到她的太监总管发出感慨说她“寂寞孤单高处不胜寒”,还有她死了的四哥说“托生帝王家不幸”的时候,刘奂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你有什么大病吧?有权有钱的日子有什么可怜的?”
尤其那个就算生病难受也要苍白着脸对她龇个大牙扮丑扮笑的太监也这么说,她就觉得这说法纯粹就是他的无稽之谈。
算了,不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了,这么骂他太不道德了。
总之,刘奂觉得,比起他们那些历代爱无病呻吟说自己向往农家田园生活的皇帝,还是当个皇帝才是最实在的。
徐赞和刘奂表哥苏望舒苏将军往南边走后的第三日,裴桢就告诉她,她送的那几枝栀子开花了。
刘奂就带着大太监刘福来去了裴桢家,看看花,顺便看看排骨。
刘福来就是经常对刘奂说出些“无稽之谈”的那位,这几天苏将军不在,都是他陪着刘奂在都城各处逛。
刘福来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位狗腿子的本色,一路上疯狂和她叨逼叨,使得原本觉得苏将军有点话少的刘奂无比希望苏将军赶紧回来。
刘福来还老是爱一惊一乍,有时候刘奂特别想吓唬他,再吵就把他丢去浣衣局洗老太监的臭袜子。
刘奂一踏出宫城,刘福来就操着自己尖细的嗓子开始嚎:“诶哟陛下,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就这样出去呢……”
刘奂买个糖葫芦,还没吃到嘴里,他就又开始嚎:“诶哟,此等腌臜之物怎么能进陛下您的玉口啊……”
刘奂开始绕着都城散步,刘福来给她念叨一路:“陛下这样累坏了可怎么办……”
当刘奂准备进裴桢家的时候,刘福来又开始嚎,听着实在受不了的刘奂终于开口一句话给他堵死了:“这是你裴桢裴大人的府宅。”
刘福来顿时闭嘴,刘奂的脸上明显就是“你再逼逼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几枝栀子开得满堂都是花香,被裴桢用水养着插在一个有着绳结花纹的粗陶罐子里。下午的太阳刚好透过竹帘泄露了几丝落在洁白的花瓣上,裴家人少,更是安静美好。
裴桢的小厮被他放了假,他让他俩坐下后亲自去烧水煮茶了。
刘奂没形象的趴在桌子上,仔细地看着栀子花上那丝暖黄的阳光,刘福来终于生了点眼力见,没出声打扰她。
洁白的栀子花,深棕的木桌,灰蓝的青石砖——这些一一被这道竹席缝隙里的阳光连接起来,一直往漂亮的格窗影子那里去了。
刘奂起身,来到窗边,她的身影被阳光也印在地上。刘奂伸出手,地上顿时出现了一只小狗的影子。
刘福来看不明白刘奂在干什么,不敢出声,反而是经过窗前的裴夫人看见她家小苏在一个人安静地玩影子,顿感有趣,就举起抱在怀里的小狸花猫排骨。地上安静的小狗对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猫猫头。
“诶呀!是夫人!夫人好——”
刘奂立马笑着和她打招呼,刘福来这才上前来,规矩地向裴夫人行礼。
刘奂没让裴母在身份上纠结多久,只介绍了这位福叔是她家的忠仆。
“阿桢呢?怎么把客人自己丢在这里了?真是……”
“诶呀他去给我们煮茶去了,夫人给我看看排骨,看着就好摸!”
刘奂和裴母交谈时刘福来一句都不敢插嘴,这属于是太监的专业素养。
刚好裴母还拿了袋炒栗子,就给了刘奂。
刘奂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和裴母说起了她上辈子的父母。
“我小时候,我爹带我去山上打板栗。结果我俩遇上了一只大野猪,吓得我俩直接连捡了一袋子的板栗都没拿,直接跑了。”
裴母听到这里,紧张地看向刘奂:“然后呢?”
山里的野猪那可是危险得很,裴母曾经也遇到过,脑海里忽然想起来当年的危险时刻,不由得为刘奂担心了一下。
“那野猪就要追我俩,我爹几下就爬上了一棵树,奈何我半天爬不上。眼看那野猪要撞上来,我爹突然生出神力,一把把我捞起来!”
刘奂甚至还空闲中剥了个板栗递给裴母。
“那畜生什么都没撞到,不知道抬头。见没危险,于是又低头拱土找食。我和我爹在树上蹲得腿快麻了,它还不走。”
刘奂逐渐讲到开心的地方,眉眼也明媚起来:“然后我爹就折树枝砸它。给野猪吓一激灵,起来忙左顾右盼,还是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就又低头。”
“最后砸它两次,终于怕了,就逃掉了。这野猪那天回家时候都怕是疑心自己是不是走路撞鬼了哈哈哈哈哈……”
刘奂说得绘声绘色,裴母也乐得不能自已。
刘奂的思维不知道怎么跳跃的,又对裴母道:“炒栗子好吃,不过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吃过鲜栗子。鲜板栗可甜可甜了,好吃得很。过段时间有鲜栗子了我给您带点来。”
裴母被她哄得连声说好,刘福来在旁边一声不敢出。
他还是小太监的时候就知道现在关在道观里面的先帝不是个怜爱子女的父亲,刘奂提着刀杀上朝堂将先帝从龙椅上拽下来,用刀抵着自己亲爹脖子逼宫的时候,刘福来也在场。
面不改色处死了几大世家的暴君,现在在一位老妇人面前扮痴逗乐,说着自己与父亲的美好往事。
刘福来三年前就觉得当今圣上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