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桢第一回见到皇帝刘奂是在殿试时。那时皇帝本人出了一道“为什么鱼不能飞”的问题,直接给台下诸位学子给整迷茫了,旁边的内阁元老连忙又重新出了一道关于盐铁的政论,才平息这场荒唐。
他们很早就知道了,大烨朝当今的圣上,行事荒唐至极。
皇帝还喜欢动不动无视大臣们集体的劝阻,隔几天就要杀几个人玩。
暴君刘奂,年十七,脾气古怪暴烈,行为荒唐放荡。
很好,写到这里正文已经用了三个荒唐来形容他。
殿试乱出题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只是毛毛雨,相较于跑到臣子家里把他家的儿媳全部抓出来送去庙里祈福,把国师殿里最老那棵祈福树主干折了,突发奇想拉着年迈的老丞相逛青楼这些事情,殿试出个莫名其妙的题就已经是个小事了。
天下读书人的时髦就是骂他,骂他暴君。他的臣子有时候逼急了也会骂他暴君,刘奂也不生气,看着他们笑,转头就变着法地给人找麻烦。
他的臣子们尽量少骂他,怕给他骂爽了。
刘奂会莫名其妙地杀人。
这个人居然和朕吃同一种菜,杀了。这个人居然长得比朕好看,杀了。这个人居然不喜欢吃冬瓜真是没品,杀了。
一般国君是没什么理由的,就是单纯看不顺眼。
一帮臣子那是敢怒不敢言,自古以来文官武官宦官内斗得厉害,但是难得出现这种互相斗不起来一心一意对付国君的情况。
没办法,谁让国君手底下有一支只效忠他的铁骑,当年这支铁骑可是荡平了北边的匈奴后,又绕到南边,配合叶家军打得南边的昭朝国君直接给他跪下来称臣。
荒唐的暴君不愧是暴君,他说南边的昭朝国君太老,长得不好看,他不要这样的臣子。把昭朝就那么一丢,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班师回朝了。
回来将自己亲爹直接拉下马,送到庙里出家。暴君原话是这样的:“反正父皇你天天求神拜佛炼仙丹,还当什么皇帝,别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求仙,你得诚心!”
先帝大骂三声逆子,气晕倒地。刘奂可不吃他这一套,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刀架上了他父皇的脑袋,先帝发现装晕不行,连忙大喊让位。
刘奂笑眯眯,刀都架好了索性就给他父皇剃了个光头。
三皇子和太子本来斗得如火如荼,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个刘奂,正以为是大好机会直接逼宫,尤其是太子,他带着御林军正准备以多吞少,没想到被刘奂的部下一箭给射了下来。
在把自己的兄弟差不多全杀了一个遍后,他又把名义上的太后和她的女儿柳安公主轰出都城,还一口气抄了原本的四大世家。
那一年,刘奂十四岁,没成年的这么一个小子,浑身鲜血,出现在大臣们眼前。
“现在好了,现在我家就我一个了,你们要跟我吗?其实你们打算辞官回家也是可以的,我都行,只要别背叛我大烨改投什么乱七八糟的昭啊,燕啊,西戎啊就好。”
为社稷殚精竭虑多年的江老丞相气不过,当场要一头撞死在宫柱上,结果被刘奂的铁骑眼疾手快一下揍晕。
不知道暴君威胁了江老先生什么,才让老先生留下来,这三年来咬牙切齿地在暴君手底下做事。
还被暴君带去逛青楼。
裴桢出生贫寒,家中只有母亲,才识得到江老先生欣赏,后来得到老先生的资助才能继续学业,是个非常纯粹的寒门。
据说祖上也阔过,在某年天灾里才开始破落。
按理说这次裴桢应该是状元,但是刘奂因为没有江老先生在就开始作妖,非说裴桢长得最好看必须当探花。
底下人都劝不动,刘奂也不知道怎么琢磨的,把头名的称呼改成了探花,游街时候裴桢仍然在第一个。
所以裴桢也被叫做探花状元。
由于裴桢长得好,刘奂指名道姓让他直接入内阁,这样刘奂每次上朝就可以看到他了。
大臣们觉得皇帝这个要求没有以往那么神金,尚且能接受,就没多少异议。
没错啊,这混世魔王不乱杀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期望低了的时候,大臣们自然就得过且过了,有时候甚至暴君说出那么一两句“这是不是有点劳民伤财”,他们都觉得暴君仍然是个可塑之才,他年纪还小,大家就让让他吧。
今天是裴桢上朝的第一天,由于暴君记不得朝里各种职务,让大臣们站位也是按自己心情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一般来说,就算是状元,也要在翰林院待上几年,然后外派下放,最后再拿到内阁来。
就算是之前世家,也是要象征性的在翰林院待上那么久。不过暴君只说让裴桢进内阁,又没说给裴桢什么职务。这种为难的事情,江老丞相为避嫌不好管太多,其他人吵得举棋不定的。
结果早朝刚开始,皇帝龙椅还没坐热乎,上面那个就开始作妖了。
“裴探花呢?朕把他提到内阁就是想看他的脸的,他人呢?”
江丞相额角的青筋甚至开始突突了:“陛下,裴桢虽才华出众但是年龄尚幼资历尚浅,这实在不妥……”
刘奂压根没给底下老人面子:“朕与你们几个人的脸日夜相对,早就腻了!让裴探花到第一排来,我看腻了自然把他还你!”
江丞相深呼吸一口,不和这玩意一般见识,略微侧目看他的左右同僚——唯唯诺诺韩国公一言不发,无利不起早的李太尉闭目养神,只有老实人张御史张口欲言又止。
“张卿有何意见?”
暴君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下巴,极其没有仪态,活脱脱一个霸总坐姿。
刘奂面无表情,大早上起来简直怨气十足,眼神透露出“今天好无聊杀个人玩玩”的意思。
张御史把自己当年的豪情壮志全部回想了一遍,胸中热血涌来,突然上前一步跪倒在大殿上大喊大叫:“陛下!礼不可废序不得乱!天云星宿尚有各自位置,地上百官理应井然有序!”
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刘奂马上被这一声大叫激得清醒,而下面的御史仍然慷慨激昂。
刘奂生怕这老顽固说着说着就突然撞柱子了,连忙打断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朕乃武夫朕听不懂!”
朝堂群臣不会对付刘奂主要是因为暴君老是这样。
这人不要脸,不想听直接说自己是武夫听不懂思密达。
第一天上朝,裴桢对于暴君的印象从飞鱼又多了一个武夫。
江丞相很是看好裴桢,也为裴桢很是担心,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有和裴桢提过什么莼鲈之思啊怀念桑梓啊这种类似失去信心想要辞官的发言,反而裴桢发现江丞相对于如今圣上的评价是比先帝要好的。
就现在暴君这个脑子居然还能坚持每五日一早朝,今天早上裴桢见皇帝刘奂那状态已经属于是不想早起但是做个样子假装自己有在做事。
很多人在猜裴桢什么时候被暴君拉出去砍了,毕竟上上次暴君砍人的理由就是这个人比他好看,而这次暴君提拔裴桢的理由也是因为裴桢比他好看。
江丞相则告诉裴桢不用太担心,陛下虽然脑子有坑但是勉强算个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砍人的。
很难想象朝堂上说一句要回顶四句的江丞相居然还能替暴君说话,也不知道刘奂给江丞相灌了什么**汤,就像暴君手底下那支指哪打哪的军队和世代将门叶家一样,这样了都还对刘奂忠心耿耿。
裴桢第三回见到暴君是在街上,内阁那群老家伙商量让他去整理文书,和翰林院里面那些人干的活差不多,他整理前朝史料整理到天快黑了,估摸着快宵禁了准备回家。
出门时候云青青兮欲雨,他听了母亲的话出门带了伞,果不其然回来时下了一场春雨。
他路过一处小巷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唤他:“裴探花!”
转眼看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两次穿着昂贵龙袍的暴君如今做一身寻常百姓打扮,身边是他手下最衷心的苏将军,也是一身寻常短打。
二人在雨中百姓檐下,之前似乎是也淋了些雨,暴君的发尾就像燕尾。
裴桢那一瞬间真想转身就走。
暴君目光意味不明,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裴桢撑着伞一路抱着书走来正打算向他行礼,没想到暴君直接上前把他的伞一夺。
好在书没湿。
暴君关了伞,回头对苏将军说:“小苏啊,你待这看着裴探花,我去找江丞相。”
然后任凭雨水满天,独自一人抱着伞淋雨走了。
后来还真是江丞相府的马车来接的裴桢和苏将军。
不过据说暴君第二天治了韩国公的罪,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理由是招待不周让刘奂淋雨高烧不退。
第三天早朝裴桢见到了,刘奂坐在龙椅上都病恹恹的,脸还红着,好像还没退烧。
下朝时暴君身边的大太监刘福来将伞还给了他,还说谢谢他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