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的人陆续上了马车,柳氏本想与几个孩子坐在一起,最后却被沈氏拉过去,这两年她们妯娌两个关系不错,路上解闷闲聊自然不错。
马车上,叶蓁蓁与叶怀钰对面而坐,楚凌渊独自坐在中间。
车里气氛古怪,叶怀钰一直很怕楚凌渊,此时装作乖巧坐在一边,连点心和甜水都不吃了。叶蓁蓁给他拿了一块桃酥,他还矜持地摆手说不吃,蓁蓁懒得再管他,于是自己吃了。
他们一大早出发,等到了玉霞观也该用午膳了,蓁蓁心里存着事,早膳都没用几口,吃了几口桃酥,觉得越发腻人,不由侧身靠着车窗出神。
没过多久,她觉得自己的手背被轻轻挠了一下,微微有些痒,她也不曾回头看,就心不在焉地往衣服上蹭蹭。谁知她一抬手,却被人抓在手心里,粗粝的手指摩擦她的手背,叶蓁蓁终于回头,只见楚凌渊正拿着她的手观察把玩,仿佛爱不释手。
她一惊,慌忙抽回手,那人却使着劲,于是叶蓁蓁徒劳半天,手依然被他抓着,纹丝不动。
她顾忌着车里还有叶怀钰,于是低声问道:“哥哥,你干嘛,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楚凌渊皱了皱眉,朝叶怀钰的方向抬手一指,蓁蓁这才发现,叶怀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趴在座位上,轻声打着小呼噜。
蓁蓁放松下来,从座位上扯了一条薄被给他盖上。叶怀钰睡着后,马车里的气氛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越发怪异。叶蓁蓁与发病的楚凌渊大眼瞪小眼,他一直抓住她的手不放,间或用那种懵懂执拗的眼神盯着她,一看就是一路。
马车停下时,叶蓁蓁粗暴地拍醒叶怀钰,然后带着睡意朦胧的弟弟,以最快的速度下车。楚凌渊在她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神色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黏在叶蓁蓁身上。
玉霞观是这两年新建起来的道观,比扬州城里的太清观要小很多,本来也没什么人来这里上香,但自从两个月前道观里来了一位姓冯的道士,道观便香火旺盛起来。
皆因这位冯道士解签极准,百姓们口口相传,自然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其中达官贵人更是不少。
叶府的人一下车,门口的小道士便出来迎接,得知他们是叶知州的的家人,更是热情地请他们进去。
叶蓁蓁总觉得这小道士的热情透着一股子怪异,他眼中闪过的精光像是狼见到了肥羊,她蹙了蹙眉,抬头看了一眼道观的名字,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朝身边一个表情木讷的小道士问道:“小道长,敢问你们这里的冯道长道号是什么?”
这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小道士直接回答:“冯道长道号清尊。”
叶蓁蓁听了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这座玉霞观可不就是上辈子听说的那个贼窝吗?
前世扬州出了一件大案,许州的土匪流窜到扬州,建起了一座道观,明面上供养香火,暗地里行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个清尊道长便是土匪的头目之一。
叶蓁蓁之所以想不起来这件事,全因为她上辈子很少出门走动,他们家也没有来过玉霞观,等事发后,叶蓁蓁只是跟着听了一耳朵。时隔多年,除了一个道号叫“清尊”的道士,她几乎对此事都没什么印象了。
小道士把他们一行人领到大殿上,一个中年道士像模像样地坐在前方讲道,大殿里一群香客听的认真。他们在空座位上坐下,费氏和高氏表情虔诚,柳氏和沈氏则安静地听着,叶家的孙辈们听不懂,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目光看向那位清尊道长。
叶蓁蓁也在打量这个人,许是先入为主,别人看了会觉得这位清尊道长仙风道骨,慈爱悲悯。叶蓁蓁却只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贪婪和杀孽。
他讲道的时候,目光会在底下香客身上一一扫过,看到那种富贵人家就会多停留一瞬,叶蓁蓁看他对费氏尤为关注,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清尊道长讲道结束,香客们纷纷往外走,费氏惦记着家里的“邪祟”,想请清尊道长看看,谁知小道士过来传话,说清尊道长今日有所不便,若他们想要解签或者单独请道长讲道,需要等到明日。
见费氏不满,小道士热心建议:“不如几位在道观中留宿一晚,明日清尊道长还有一次讲道,许多香客因此留宿,道观中的房间都快要住满了。”
费氏一听,连忙道:“也好,请小道长尽快安排。”
费氏急切的答应留宿,柳氏和沈氏想劝都晚了,叶蓁蓁心知今夜定要住在这贼窝里了,不由心生警惕。
小道士安排好之后,带他们去了客房,叶蓁蓁隔壁的两间房,一间住着柳氏和叶怀钰,另一间住着沈氏和叶芊芊,问了小道士才知,男香客是不住在这边的,叶怀钰年纪小才跟着柳氏住。
楚凌渊不在身边,叶蓁蓁愈发不安,等客房的门关上,她的焦虑几乎写在了脸上。
她不敢在客房里随便坐,绕着床边和柜子转了两圈,这客房看起来是很干净,就是不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腌臜。
她仔细朝床和柜子的缝隙里看去,只见那里红红的一片,凑近一闻,腥臭异常。
是血!叶蓁蓁意识到这个事实,陡然朝后退了几步,她不敢待在这房间里,立刻便去隔壁找柳氏,看着娘亲和弟弟在房间里斗嘴,她总算找到几分还在人间的温暖。
柳氏关切的问:“蓁蓁,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差?”
“没什么,许是累了。”叶蓁蓁没有立刻说出来,她不知道那些人今日会不会对她们下手,现在说出来,只会让柳氏恐慌。
晚膳时,叶蓁蓁只是象征似的动了动筷子。这饭菜她问过楚凌渊,应该是没问题,但她依旧提醒柳氏和叶怀钰不要多吃,两人都以为她觉得外面的饭菜不干净,便没有多问。
入夜之后,叶蓁蓁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便趁着无人时偷偷出门,她想先去找楚凌渊,可是到他房间门口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奇怪?他去哪了?
叶蓁蓁只得原路返回,路过后院偏殿时,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她偶然听见一些令人心惊的字眼,顿时后背发凉。
她身量小,藏在台阶下一点一点向偏殿门口靠近,听那声音,其中一人便是白日里讲道的清尊道长。
“大哥,真要放弃这里,修建道观用了那么多银子,可惜了。”
“必须得走,许州官府已经向这里通了消息,今日留宿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把他们杀了,便一把火烧了道观,我们连夜离开扬州。”
“真杀了,里头还有叶知州的家人,用他们来威胁……”
清尊道长骂了一声:“蠢货,把这事做成意外,或许可以逃避追查,留下他们威胁官府,那不就暴露了吗?”
“行了,别想了,这两年攒下的银子够你挥霍几辈子了,让弟兄们准备好,等到下半夜我一声令下,马上动手,不要留活口。”
叶蓁蓁猫在台阶下惊恐地捂住嘴,上一世玉霞观这个贼窝被发现是她去燕京那一年的事,如今竟然提早了,这伙贼人今夜就要杀了她们,必须通知家人立刻离开。
她悄悄往后退,谁知越是小心越是容易出错,叶蓁蓁一不留神便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向后跌去,她暗道一声完了,被他们发现岂不是要遭。
就在这时,有一双手托住她的后背,再轻轻一揽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跃到了不远处的树顶上。
“哥哥。”叶蓁蓁惊喜地做了个口型,她还没忘记不能发出声音。
此时偏殿里的人已经出来查看,那人对清尊道长说:“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我都说那些人早就睡着了,应该是风声,咱们回去吧。”
清尊道长又看了四周一眼,这才放心回到偏殿。
楚凌渊带着叶蓁蓁回到他们住的客房,蓁蓁脚一沾地便对楚凌渊道:“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等会儿我把娘亲他们带出来,你就去后院放一把火,然后咱们一起逃跑。”
楚凌渊点点头,两人分开,叶蓁蓁回到柳氏的房间敲响了门。
她把自己从清尊道长那偷听来的话都告诉柳氏,柳氏连忙让人去请沈氏过来,二人一道去劝说费氏离开,就这样也废了一些功夫,等到众人悄悄离开客房从道观的后门逃走,楚凌渊那把火及时的烧了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道观里喊声一片,叶蓁蓁之所以让楚凌渊放火,也是想尽量多救下一些人,听到着火,香客们顿时开始往外跑,道观中的假道士们察觉有变,已经开始四处抓人杀人。
叶蓁蓁坐上来时那架马车,却没看到楚凌渊的身影。
他应该早就出来了,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眼看马车就要离开了,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决定回去找他。
楚凌渊于她而言早就不是一个讨好的对象,他是她的亲人,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叶怀钰,你别出声,我下车看看。”
叶怀钰被她捂住嘴,徒劳地呜呜两声,最终还是听她的话没有出声。叶蓁蓁趁着混乱跳下马车,从刚才逃出来的后门去往后院着火的地方。
也是她运气好,假道士们哪有心思灭火,都去追杀香客了,这一路上竟真的没遇上危险。
她在起火的厢房附近找到了楚凌渊,他的毒又发作了,此刻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哥哥。”
叶蓁蓁扑向靠在门前的人,楚凌渊脸上因为忍痛而涌现青筋,煞白的脸色,幽黑的眼珠,在深夜里格外渗人。
“你……”
他似乎没想到叶蓁蓁会回来,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