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不知道林观远的想法,看他直直盯着这些挥动着翅膀的山鸡,还以为他在羡慕。只有莫尔加看着林观远的表情先是皱起了眉,而后将眼神转到一旁。
时间已至傍晚,夜晚的森林和河边都更危险,于是两人决定先在这里住下。林观远安抚好被抛下一天的小毛,给它喂了很多好吃的花朵和蜂蜜,它才不再哭唧唧地跟着林观远,蜷在一朵长在树屋里的巨大又安全的花中睡觉了。
而他又被安排到了莫尔加所在的树屋。
他带着诡异的神色看向莫尔加,“其实在霍顿斯一区我就想问了,贵区这么广大,难道连个客房都没有吗?”
谁知道莫尔加突然激动起来,“难道我的房间不够好吗?不够舒适吗?不够芳香吗?不够干净整洁吗?你嫌弃它?”
林观远安抚完小毛已经筋疲力尽,面对被小毛传染的莫尔加只能连忙摆手,“不是啊,但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住在一个房间吧。”更没有必要睡在一张床上!
莫尔加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悲伤的声音说,“原来如此。你不是嫌弃我的房间,你只是嫌弃我。”
林观远额前一条血管拱起,这个人真的不会好好说话。他摆烂,“啊对对对,我就是嫌弃你。”
谁知莫尔加竟然一转悲伤换上了无赖的面孔,“那就没办法了。霍顿斯二区的空树屋都是鸟屋,要么就是杂物屋,要想居住得提前收拾,不然可能会又闷又臭,还会打扰到小鸟鸟们休息。”他又打开房门朝着外面喊了一声“灵鹊”,然后又猛地关上门,肩膀一怂,“你看,喊灵鹊也没有人答应,她肯定也休息了,不要想麻烦她收拾了。客随主便吧,林。”
最后一句话在林观远的耳朵里明显转换成了“认命吧你,林。”他觉得自己真的脾气变好了,要是在过去他怎么也得把面前这个人给揍一顿,他妈的灵鹊住的地方和这里隔着一个大钢树呢,就在门口随意那么一喊,鬼能听见啊!
但是,他又觉得莫尔加可能在无赖之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实话,因为就他刚才看到的,确实很多钢树压根就没有门,外面堆着杂草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变成了鸟巢。
甚至很多人都是和鸟一起住。
他也确实受不了鸟的味道和吵闹。
在鸟和莫尔加之间,他当然还是会选择莫尔加。但总有种被哄骗了的感觉。
而且霍顿斯二区莫尔加树屋的床为什么比他在霍顿斯一区的窄?
两个人都换了莫尔加的睡衣,林观远强烈要求睡在外侧,莫尔加无所谓地答应。
林观远在外面躺下,觉得至少不会那么局促,但没想到莫尔加竟然面向他转头。
他看着树屋的顶部,莫尔加看着他。
他转过头时发现莫尔加又把眼睛闭上,但还是面对着他。他把头转过去,余光感觉莫尔加又把眼睛睁开。
额前又凸起了一条血管。
他努力忍住打人的冲动,手握拳放在身侧,“再睁着眼睛就把你的眼镜挖出来。”
耳边听到很轻的一声笑,在他以为莫尔加又要狗嘴不吐象牙时,就感到有淡淡的温热的气息抚过,“知道了。”
林观远的耳朵突然很痒,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捏着拳头忍住了想要去抓一抓耳朵的冲动,努力等着这股痒意过去,他能感到莫尔加确实把眼睛闭上了。
可是耳朵为什么总是痒痒的呢?是因为莫尔加的气息吗?
林观远转头看向了莫尔加,他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放松地闭着眼睛,呼吸也很平稳,他的面容即使这样看也很凌厉,只是睡着的他没有了醒着的那种欠揍的模样。
林观远最后还是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自己也转了过去,背对着莫尔加。
耳朵终于不痒了。
二人第二天都被鸟叫声吵醒,虽然树屋挺隔音的,但由于霍顿斯二区的鸟实在太多了,当清晨的阳光透过重重叶影投射下来时,百只千只鸟共同鸣喊起来,吱喳声、啾啾声、呀呀声以及无法形容出的声音仿佛都朦朦胧胧地灌入耳朵,没有那么刺耳但也无法让人忽视。
林观远醒来,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猛然看到了莫尔加的睡颜,这家伙今天竟然没有早早起来。
他自己又在什么时候转过身和莫尔加面对面了呢?两个人的身体贴着身体,脸也只有两指的距离。
林观远实在不习惯这么近距离地和别人接触,他先是立刻转过身,然后才侧着身体起来。
在他转过身后,莫尔加睁开眼睛,其中一点睡意也没有,看起来明显已经醒过来很久了。
林观远起来后,他也伸了个懒腰,跟着起来了。
林观远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看着,可能因为过去长期在树屋里窝着,所以他的皮肤非常白,但是并不显孱弱,训练痕迹挺重,应该是不停地在进行健身。
莫尔加不禁好奇林观远变异之前或者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他是什么样,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屋里面渴望着父亲带来食物吗?害怕地透过木门的门缝望向外面危险的世界吗?
应该不是。
他应该是充满愤怒地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外面的世界和无能的自己的身体吧。
因此他才会在突然异化之后这么容易融入战力的世界,但心态却依然处在非战力之中。
一件衣服突然兜头照在了莫尔加的头上,速度很快,出其不意,他都没有来得及防备。
那是他放在一边的衣服,他边把衣服拿下来边听到林观远说,“要起就起,别一大早看着别人穿衣服装深沉。”
莫尔加无奈地拿下来衣服,叹口气,声音沙哑又懒散,“好。”
林观远已经甩开莫尔加,打开了外面树屋的门。
树屋外的世界和伊尔区并不一样,在一片深绿浅绿中点缀着无数种斑斓的色彩,这些色彩在一瞬不停地变换着,有时栖息在钢树上梳理着羽毛,有时展翅在半空中追寻着斑斑点点的阳光。不知道什么花朵传来了香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树木的味道,融合着鸟和昆虫的羽粉进入了鼻息,冲向咽喉和眼眶,无法言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他没有等莫尔加,也没想继续乘坐鸦鸦,而是自己沿着通道和藤蔓几个大步跃下了钢树,加入到忙碌着的霍顿斯二区人中。他在霍顿斯区的猎人中算是一个异类,即使和非战力相比,他都显得尤为娇小。
一旁正准备出去打猎的猎人和忙着和鸟类打交道的非战力都看向这个明显的外来者,有人昨天看到他和莫尔加在一起就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林观远感叹幸好这里不存在什么巴别塔,人类也都长得东西方混杂,只是更偏向哪方的问题。这样交流起来倒是方便很多。
一些人会偷偷打量他,和别人交谈猜测他与莫尔加的关系,一些人则直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霍顿斯一区的猎人?是战士还是管理官?”
林观远虽然仰着头看他,但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压下,“我不是霍顿斯一区的,我是伊尔区的猎人,是你们区长的客人。”
问他话的是一个拿着骨棒的猎人,听他说完这话挑起了眉,“伊尔区?唔,还从来没有伊尔区的人来我们这边。”
一位同样高大的女性猎人也走了过来,留着一头黑色短发,强壮又干练,“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是霍顿斯一区的人,我还打算跟区长讨个人情,介绍咱们两个发展发展。”
林观远微微一笑,“谢谢,但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之前那个猎人嗤笑了一声,“他还是个没长毛的孩子呢。”他突然用暧昧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林观远,“而且区长大人愿不愿意可不好说呀,说不定人家是区长的……”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是意味已经很明显。其他人也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林观远知道这张脸长得好,但实在是对每次都遇到这种猜测而感到无力,莫尔加和他同样都是外表没有异化的猎人,为什么每次在别人眼中他都得是依附的那一方。
他对着猎人勾唇一笑,那猎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笑有些不怀好意,下一秒就突然觉得四周的声音和震动有些古怪,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小孩跳开了,紧接着他就被突然发疯了一样的各种鸟儿们围攻,各式各样的鸟都懵头懵脑地飞向或者砸向了他。
一大群半人大的鸟砸向你,即使你有着异化后的钢筋铁骨那也受不了,他身上用骨头和虫甲做的铠甲很快就出现了裂痕,衣服上也渗出了血液,其他人先是很惊悚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才赶上去救他。但他们每天对于鸟的捕猎是有一定数量的,不能随心地乱砍乱杀,因此就显得非常忙乱而无用。
但没过多久,这些鸟又像恢复了神志一样,匆匆忙忙地飞开了,各干各的。
刚才那一幕就像是一出集体癔症。
只是那个猎人一身的鸟毛,嘴里都狼狈地含着几根羽毛,铠甲损失了大半,身上被啄出了好几个伤口,一直在流血。
他的神情也是惶恐又惊讶,他猛地看向林观远,“是你做的?”
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林
观远这回没有笑,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他们,“我说了,我是客人啊。”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震惊,他只是在自己的意念中加入了一些愤怒的情绪,传达给了能够受他吸引的鸟儿,没想到这种加入了愤怒情绪的信息素竟然比他普通释放的信息素还要强,能够煽动这么多鸟儿来进行攻击。
霍顿斯二区的人们不知道是不是和灵鹊一样想到了莫尔加当时让群鸟俯首的场景,那对于一直和鸟类相伴相生的他们来说简直如同末日一般。而这个人虽然没有让群鸟俯首,但很明显,他能够操控这些鸟类,影响到它们,甚至能够向饲养它们的人类发起攻击。
大家看向林观远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戏谑的、暧昧的眼神,而是担忧的、惊讶的甚至带有一点害怕的眼神。
林观远知道,这两代的人都是出生在已经变化极大而又基本稳定下来的自然当中,他们对于大自然有着天然的敬畏感,他们一边为了生存要和自然抗衡,一边又默默祈祷自然能够多爱人类一点,其实就和过去古代的人类很像。
他们对于花费了很大力气驯服一只鸟感到无比开心,有着极大的满足感,但是当他们看到一个人类根本无需费劲也可以让鸟类俯首听命时,这种巨大的能力差别会让他们把这个人类自动地移出他们的队列,要么把这个人类推到很高的地方,视为领袖或神,要么把这个人类踩到很低的地方,视为魔鬼。
但不论如何,这两种非人类的人类都让他们感到害怕。
那个受伤的猎人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弯腰对着林观远有些懊丧似的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
“嗯,我也已经惩戒过你了。”林观远这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霍顿斯二区其他的猎人们不再触这个霉头,抓紧走远了。专职照顾病人的非战力立刻把这个猎人拉去医治,林观远却看向身后,朗声说:“你就这样默默站着,不为你的区人发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