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学生正常活动时间,校园偶尔透出几声班主任扯着小蜜蜂在喊“高考多考一分甩掉千人”的宣言,处处都是浓厚的学习氛围,唯独这地儿,像在空气里点划跟火柴都能引起爆炸。
林妤真瞳孔放大,紧紧攥着手心,“薄……薄三爷?”
迟宁梳理场上状况,还是堵的水泄不通的那帮子,就来了薄知聿,场面莫名逆转,林妤真大概是认得人,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薄知聿唇角弧度稍弯,视线在对面那群人环绕了圈,才懒洋洋地落到迟宁身上。
“小孩儿,看到没?”
迟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薄知聿还有心情跟她调侃,“他们看到我的反应才像个正常人。”
迟宁似是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味,慢吞吞噎他:“那可能是因为你不是正常人。”
“……”
他们在这边插科打诨,林妤真那边紧张到死。在南汀谁没听说过薄知聿的名声,这位可是未成年就在法治头条露脸的人物。
疯起来连爸妈都不认的畜生,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林妤真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支支吾吾地,“三……三爷,我们能先走——”
男人轻笑了声,云淡风轻的话被拖得满是恶劣。
“你说能吗?”
“我……我道歉,刚才是我做错了。”林妤真慌张地弯下腰鞠躬,角度近乎九十,一下又一下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您原谅我。”
薄知聿不喊停,由林妤真带着头,一大帮子人便同样在勤勤恳恳地鞠躬,连挺停不敢停,仿佛在玩拨浪鼓。
老朱和姜伟过来的时候,简直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
时隔好几年,男人却还是同十六七岁时那般明目张胆,笑得温和,干的却都是垃圾事。
老朱和姜伟都是带过薄知聿的老教师,俩人对视一眼,眉头拧出皱纹。
薄知聿混到如今的地位,老朱都只敢赔着笑上前,“薄总,您……您这是又跟小孩儿们玩呢?”
“玩什么玩?有这么跟学生玩的吗?”姜伟怒目而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一回学校就欺负人来了!”
薄知聿没说话,眸底绕兴味。
气氛僵硬入深渊,饶是迟宁也没见过敢这么指着薄知聿骂的,老朱吓得一直扯姜伟的衣服。
“主任您别拉我了!这小子就是欠骂。”姜伟没好气地道,“回来干嘛来了?见到老师不懂问好?”
薄知聿笑了下,还真就说了句:“老师好。”
几个字拖腔带调的,有些欠揍。
迟宁不想看着闹剧越来越无厘头,开始演戏,“老师,这是我哥哥,来给我开家长会的。刚才也是林妤真先动手的,我哥哥是为了保护我们,您可以去看监控确认。”
小姑娘杏眼底下红乐一圈,语气可怜兮兮的,一看就像被欺负惨了,再看身后还沾着泥的习佳奕。
老朱本就双标,看迟宁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么敢对欺负迟宁同学啊!啊?!每个人五千检讨,去操场跑两千米!我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闹事。”
五千检讨,高三学习压力本来就大,这检讨得写到什么时候?
林妤真瞪大眼睛,给自己求情的话还没说,就听看见迟宁捂着手臂,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兮兮的。
“主任,她们这么做,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我……我不疼、没关系的。”
“……?”
林妤真就差把问号打在脸上。
她他妈连她的头发丝都没碰到,还被骂了一顿没脑子好吗!
林妤真急忙解释:“主任,我没有——”
少女抬手揉着眼睛,衣袖下滑,露出一截手腕,明显能看到被女生指甲划出来的血痕。
“主任,她真的没有做什么,别罚她们了。”
老朱气急,迟宁是七中多么宝贵的学生,说是七中荣誉一级贡献者都不为过。
“你、你、你们还敢动手打人?!”
刚才迟宁还一副像是能一怼十的样子呢!这会儿就他妈演弱不禁风的小白兔了?
这是什么82年的陈年绿茶!
林妤真都快委屈两个字写在头顶,一时间话不过脑,“鬼知道她的伤口是哪里来的?我连碰都没碰到她好吗!要受伤也是后面那个习佳奕,谁打她了啊?!”
“……”
场面安静了三秒。
旁边的薄知聿眸中噙着笑,悠悠道:“主任,人证物证俱在。要不是我来得早,我家小朋友可就被欺负惨了。”
老朱本就忌惮薄知聿,在看看那边的迟宁和习佳奕,一个比一个委屈,都受伤还在这帮同学说情。
这么聪明、善良、天真的学生啊!怎么能被人欺负啊!
老朱气得音量直奔破音,“看看!看看!我们阿宁是多么善良的好学生啊!你——你再看看你们一个个?打架闹事还不知悔改!去!五千检讨,五千米操场,再外加一个礼拜扫厕所!愣着干嘛!去啊!”
“……”
/
因为这场闹剧,迟宁强烈被老朱要求到医务室上药,薄知聿也跟着在旁边。
周末东门这边的医务室只有一位老师上班,迟宁笑温声说:“老师,我没受伤,给她看就行。”
习佳奕被推倒的时候摔倒手臂,比迟宁严重得多。
“小姑娘摔的一身泥的,跟我过来洗洗。”
习佳奕牵着迟宁的袖子,怯生生的。
迟宁笑着对她点头,“这位姐姐好看还很温柔,让她上药不会疼的,别怕。”
小姑娘又乖又嘴甜,惹得女老师笑得弯着眉眼,“小同学,跟我过来吧。”
得到肯定,习佳奕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迟宁回眸,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在看,这眼神真是让人猜不透含义。
“你怎么……来了?”
薄知聿靠在桌面,语气惋惜,很为难的样子,“本来是不想来的,但阿涂哭着求我来,真没办法。”
迟宁忍了忍。
不管怎么说,他来救场非常好,她不能怼。
“不过来也挺好。”薄知聿语气带着玩味,缓缓道,“不然也不能看到阿宁表演,不是吗。”
迟宁总感觉他下一句就是“呦,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她撇开眼,也不否认。
男人眼尾稍扬,轻笑了声。
“小孩儿。”
“……”
姜伟敲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家长和小孩儿,“小朋友摔破皮来消毒,陈医生呢?”
“还在给佳奕上药。”迟宁站起来回答,她看了看小女孩摔的膝盖,不是很严重,普通破皮,“不介意的话,我能帮忙。”
姜伟皱着眉,他一看便知这丫头又是让别人先治疗才能想起来自己,太乖有什么用。
“你这孩子自己还伤着,老实坐着休息!”
“谢谢小同学。”家长笑笑,“但这点儿伤没关系,同学你告诉阿姨消毒用品在哪儿,阿姨自己来就好。”
迟宁把临时药箱递给她,见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姜伟注意边上搁那儿优哉游哉的薄知聿,没好气道:“你先出来跟我聊聊。”
“……”
姜伟和薄知聿在医务室不远处,已经半天了,姜伟还在在对着薄知聿输出。从头到尾,愣是没有一句话重复。
这口才不去辩论真是可惜了。
迟宁坐在窗边的桌椅,拿着手机刷题。窗户故意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为了能听到他们聊天。
原本还担心姜伟会告诉薄知聿些事情,现在看来是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就目前这进度,她只需要担心薄知聿不发疯把姜伟揍一顿就行。
微信跳出白涂的新消息。
【白:小孩儿对不起啊,我这临时有事儿耽搁了,实在是走不开。现在刚忙完,我立刻去你们学校。】
迟宁抿着唇:【不用啦,薄先生来给我开家长会了。】
【白:?】
【白:??】
【白:???】
白涂问号得直接发了段语音过来,“靠!我就说他人怎么不见了,抛下公司一堆事情,感情就是给你开家长会去了。”
迟宁一愣,他不是说是被求着来的吗……
白涂忙起来就记不住事情,就给迟宁开家长会这事儿还是薄知聿问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公司事情还没处理完,那边有人在喊,白涂随口发道:“算了,鬼知道他这个疯子思维在想什么。阿宁你等会记得让他早点回公司!客户还等着呢!”
手机消息没在响动,迟宁往窗户外望。
阴雨天,他们在走廊尽头,没什么光。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完全没在意碎碎念的姜伟,悠闲得像是来度假的。
似乎是知道她在看,视线相对——
日芒在玻璃中辗转成彩虹,他迎着那样温柔的光线,朝她弯了唇角。
迟宁下意识地躲到墙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做错事情了。
从小到大,她就是以“别人家孩子”形象长大的,她妈是个只有事业心的女强人,有过两个老公,现在她喊爸的这个是继父。
也不太对,现在这个也只能算是前继父。
她妈没空管她努力的过程,只喜欢验收成果,继父基本不会管她。
她和班干部也是衔接在一起的,每次开家长会都能看到别人家父母拿着自己孩子或优异、或难看的成绩单喜出望外、低声叹气的模样,然后再转头看自己空空荡荡的座位。
在等到散会之后,她总是会收到一句“妈妈没空,让你爸爸去”、“爸爸很忙,下次一定去”。
她永远是父母生活里被弃用的Plan B,是那个随时随地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迟宁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在薄知聿刚认识没多久,却把她放在必选题里选择的人,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他不来就好了。
他不来,她就没那么难过,她就不会再次明白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少女站在阳光下,弯着水汪汪的眸子,像是看了场令人捧腹的喜剧表演那般,笑得停不下来。
/
薄知聿进来的时候,那边家长还在给小朋友上药,哭闹个不停,家长一直哄着,动静很吵。
小姑娘就坐在他们不远处,杏眸还晕着笑意,眼神一直往他们那边看。
是在笑,却怎么都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薄知聿轻轻嘶了声,姜伟最少有句话说得挺对。
带个小孩儿是真难。
迟宁还在发呆,眼底覆盖下一层阴影,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伸手。”
迟宁:“嗯?”
薄知聿示意她的手腕,“不是受伤了?”
迟宁后知后觉的啊了声,把手往后藏,“没关系的。”
薄知聿坐在她对面,也不急,就弯着眼眸,悠悠道:“小朋友,见过哥哥打人没?”
“……”
迟宁慢慢地把袖子撩上去一截,正好露出手腕伤口,多的一存手臂都没露。
见状,薄知聿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她手腕这一条划得挺长的,翻起来的衣服袖口都是血。
他拿起酒精棉,“自己弄的?”
迟宁点头,也跟着开起玩笑,“我这演戏的实力如何?”
“知道像这种情况,更好用的是什么吗?”
“嗯?”
薄知聿像是在谈论天气般平常,“实力不能让人闭嘴,但暴力可以。”
他与她对视,浅色的瞳仁像会蛊惑人似的,和她说着悄悄话。
“——所以,下回去让别人受伤。”
迟宁愣了会,也被他逗笑了,“你这鬼才逻辑,都是从哪儿来的?”
“因为我试过,没人听我的。”薄知聿漫不经心地笑,“小朋友,听过没?实践出真知。”
他是在拿他自己在教她吗。
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没有人听他的。
迟宁没在想,他不说她便不会问。
都说,成年人都喜欢把真心话当做玩笑话讲,他大概也如此。
医务室有碘伏,薄知聿却用的是酒精给她消毒,还偏偏把动作放的很慢,伤口处像被火炙烤着,又疼又辣。
迟宁皱着眉,瞪他。
他就是故意的!
薄知聿狐狸眼稍挑,带着调笑的意味,拉长尾音,“小阿宁怎么这么盯着我?”
“怎么,吓到你了?”迟宁疼得话都没好气。
男人桃花眼一弯,拖腔带调的,“是被你这么看着,哥哥容易害羞。”
“……”
你这脸皮拿来糊城墙都坚不可摧。
“疼吗?”薄知聿笑了笑,松懒道:“记得住疼,才知道怕。”
邪门歪理。
他就没有一件事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
旁边的小朋友也在消毒,用的是碘伏,小女孩怕疼,咿咿呀呀哭了大半天,她妈妈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哄。
“妈妈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迟宁静静地看着她们。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儿要哭,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哄人一样。
薄知聿看了眼她的视线,“怎么?”
迟宁放轻声音,小声问,“别人的妈妈,都会哄人吗?”
小姑娘垂着眼,杏眼像红了一圈,软糯的小脸没什么表情,像只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薄知聿稍稍抬眸,“她不哄你?”
迟宁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太不像自己了,她随口把话题代过,“没,药上完了——”
她没反应过来,薄知聿稍稍靠近,男人温热的掌心抚着她的发间,动作很轻、很慢。
他弯了弯唇角,温声问:
“那哥哥哄你,行吗?”
她不哄你,那哥哥哄你。
——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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