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来的太突然,导致人群散了后,下人们收拾东西的动静也不小。
谢无昱坐在最高的屋顶上,手边瘫着几壶酒,腰间的佩剑被他解了下来,随手搁在旁边。
他看着天山那一轮孤月,出神望着远方。
他看了多久,白辞便在他旁边待了多久。白辞扫了眼被他随手搁着的佩剑,瞧见了剑名。
果然不出所料,剑名恰逢春。
瓦片被踩的声音响起,谢无昱随手扔了壶酒,被对方稳稳接住。
“人都安排好了。也找人盯着那五位长老了。”
“嗯。”
“今日他们应该都能离开了。”
“嗯。”
不管陆既白找了什么话题,谢无昱都是只会回一个字。陆既白也没抱怨,而是坐在一旁,说:“诶我说,你今日那一招要是被看出来该怎么办?”
谢无昱嗤笑一声,说:“看出来又如何。”
他随手将喝完的酒壶扔在一旁,语气平静,“说到底,我才是家主。我乐意散了谢家。与其等着谢家一点点没落,不复从前。倒不如让所有人只记得它的辉煌。”
到最后,谢无昱忽然轻声道:“可惜我终究不适合去撑起最后的支柱。”
白辞一顿,刹那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为什么谢无昱很少离开临天门,就算离开也是遮掩着容貌和身形。比如谢无昱为什么从没有以归棠灵尊的身份去谋取什么利益,更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他不喜欢将他人的性命握在手中,也不喜欢去接各种各样的烂摊子。
后来哪怕入了临天门,也从没有收过弟子,就算是白辞,也是因为白祈闻当年的恩情。他从没有和任何一个人真真正正扯上什么牵挂。
可是……
白辞注意到他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落在恰逢春上,心想,大抵他也不想这样吧。岑芜谢家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亦是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的职责。若非心有余力而不足,怎么可能被逼到去解散谢家。
陆既白盯着谢无昱半天,一副憋了很久的模样,刚想开口,却被谢无昱打断了。
“行了,你也去休息吧。以后可有你好受的。”
谢无昱让他离开的意味太明显,陆既白憋了又憋,才蹦出一句话来,“那你也是。”
“嗯。”
谢无昱垂眸,指尖拂过剑柄,看着陆既白一步三回头,凉凉道:“你要再不走,一会谢府可就落锁了。”
陆既白:……
以前灯火通明可从没见过落锁!
陆既白憋屈转过身,很快消失在层层楼房之中。谢无昱似乎笑了下,随后那笑意便再次消失了。
他枯坐在屋顶上,听着外面由喧闹到寂静,看着一盏盏明灯黯淡下去。
他看了许久许久,最终缓缓在剑柄上落下三个字。
不染尘。
按理说,剑名只有在传给下一任继承人时,需由上一任亲自更改,而后便不会改变了。
哪怕谢父离世的突然,他也早早给自己儿子留了个美好寓意的剑名。
“嗡——”
一声古钟撞击的响声在白辞脑海里炸开,顿时熟悉的失重感传遍全身,白辞倒抽一口气。
灵魂离体的滋味不好受,许久离开后骤然回归的滋味也是一样。白辞只觉得五感尽失,不知过了多久,才先恢复视力,接着是听力。
入目便是他们最开始那个乱葬岗。
白辞艰难撑起身体,只见四周和他昏迷在一起的只有翡白一人。
谢无昱和沐辰呢?!
白辞不顾灵魂归体带来的不适,连忙站起身来,原本搁在他手心里的耳挂也滚落下去。
白辞一顿,捡起耳挂才发现上面缠了一个字条。
“东,五十米,河岸旁。”
紧绷的身体倏然松了下来,白辞顺着河岸朝东而去,很快便看到了三个人影。他定睛看去,只见谢无昱环着手,靠在树旁,他对面有两个人影,一个是沐辰,另外一个……
谢无昱偏头看着他,笑了下,“醒来了?”
白辞“嗯”了一声,看向那个红袍人,问:“这位是……?”
红袍人和沐辰神色似乎僵了下。
谢无昱拉长腔调,说:“救你的那位,云曦灵尊啊。”
云曦灵尊:……
白辞“啊”了一声,难怪刚刚云曦灵尊看他的神情那么奇怪,在过去里自己一眼认出来他的身份,回到现世反而认不出来了。
云曦灵尊皮笑肉不笑揪着沐辰的衣领,说:“家中舍弟顽劣了些,有劳归棠灵尊了。”
谢无昱弯起眼睛,笑意吟吟,“好说好说,毕竟当初他说令父身体不好,我们好心而已。”
沐辰:……
云曦灵尊:……
云曦灵尊震惊转过脸,一脸“你居然这么大胆”的模样,沐辰一脸牙疼,好像在求谢无昱别说了。
云曦灵尊:“啊……那他就有些过分了。回去定当好好教训一下。他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无昱笑而不语,看的沐辰后背发凉。
“我……”沐辰似乎想辩驳一下,却被云曦灵尊毫不犹豫揪着后衣领,直接带走了。
白辞看着云曦灵尊那一幅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逃走的样子,疑惑道:“他在过去不是这样的啊。”
“谁知道呢。”
谢无昱轻声道,白辞立刻发觉不对劲,抬起手,扶着谢无昱的肩膀,焦急道:“你怎么……”
“嘘。”谢无昱声音轻到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别扶我。到临天门再说。还有翡白……我让泽狸带他回去。”
语气越来越虚,白辞毫不犹豫抬起手,探入谢无昱的灵脉,惊愕发现他的灵力居然开始枯竭!
白辞瞬间慌了神,谢无昱却没当回事。他极力扯出一个微笑,说:“没事,说不定是后遗症的,缓缓就好了。”
可这一次白辞却没有轻易被瞒过去,而是冷声道:“怎么回事?”
从最开始帝彧出现时,谢无昱就莫名其妙吐血。白辞本以为是被暗伤,可如今看来不是。
刚刚在沐辰和云曦灵尊还在的时候,谢无昱尚且能撑得起模样。
谢无昱低叹一声,故作委屈道:“唉……凶为师做什么,为师现在可疼了。”
白辞:……
他张牙舞爪的气势刚升起来就被对方一盆水泼灭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最终道:“叫掌门来?”
“嗯。”谢无昱点了下头,看着白辞发出一张传送符,不出片刻,萧余风便出现在远处。他面露焦急的神色,看见谢无昱苍白的脸色后,更是沉下了脸。
萧余风:“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我已经唤了姜兹竹。”
谢无昱有气无力“嗯”了声,说:“翡白还在那边山腰……”
白辞立即道:“我带他回去。你先去疗伤。 ”
谢无昱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见自家徒弟瞧了眼萧余风,忙不住跑了。
谢无昱:?
难不成他还害怕掌门?没道理啊,这孩子从小就没有怕过他。
但是昏昏沉沉的意识让谢无昱说不出什么话来,他闭上眼睛,只觉得一股疲倦涌了上来,他听着耳边的风声,大概知道回了临天门。
扑面而来的药草苦味让谢无昱皱了眉,他下意识偏开头,想躲开,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死死扣着。
“别乱动!”
冷厉的声音传来,谢无昱用气音道:“这位药师,知不知道医者仁心啊。”
姜兹竹冷哼一声,随手拿了几枚银针,唰唰唰地落在被他死死固定在桌子上的手腕上。谢无昱顿时不好了。
“嘶……好歹给我个心理准备啊。”
“拿灵魂玩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给点心里铺垫?”
谢无昱“啧”了一声,说:“谁拿灵魂玩了。这位药师,您可别张口胡扯啊。”
姜兹竹瞥了谢无昱一眼,冷冷道:“没有?你现在体内灵力乱的和那些弟子补得课业一样,活像鬼画符。”
谢无昱:???
姜兹竹看着他疑惑的模样,顿了顿,不信邪又诊断了一遍,依旧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于是,姜兹竹松了口气,随后又冷下脸色,说:“你要是不想废掉的话,一日三次,起码一个月以上。”
谢无昱木然看着他随手拿了几包药方,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一种扑面而来的苦味。
“我……非吃不可吗?”
“不吃等死。”姜兹竹冷冷道。
谢无昱:……
得亏这是临天门内部的药师,否则这放在外面,分分钟能被人打死。
一直没有吭声的萧余风终于说话了,“无昱,你们遇到了什么?”
谢无昱摩挲着茶杯,半晌,才沉声道:“结界被人破了。”
姜兹竹仿佛没听见一般,麻溜收拾东西走了出去,还贴心给他们关上了门。而本就浓郁的药味在没有了通风口后,让谢无昱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想把自己憋死在这里。
昏沉的意识并没有清醒多少,谢无昱便捡着重要的说了。
“修真界有人投靠魔族,将结界破开了裂缝。而魔尊,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前两次大肆破坏。总不至于长记性了。我怀疑……会有更大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