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上旬的一个早上,七位“DMK的未来之星”全副武装地被两辆保姆车送到了距离公司不足一公里的录音工作室Sky Studio。工作室租用了一块宽敞的地下区域,配备有数个录音隔间,供DMK旗下的部分艺人进行歌曲录制的工作。
到达的时间是午前七点五十九分。李在延带领着身后队友们向工作人员九十度鞠躬问好,随后挤进了其中最大的一间录音室里。
坐镇调音台的是金曲制作家边仁浩,依靠自己制作的歌曲使数个多年籍籍无名的组合拿到了音乐节目的一位,被誉为韩国偶像“最后的救星”。他看见七人进来,全无一点架子,连忙笑着招呼她们坐下。
摄像机一如既往地被安置在录音室的几个角落,为出道纪录片录制素材。柳春寻对镜头很敏感,一进屋就如同芒刺在背。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衬衫,故作平静地挨着朴惠拉坐下来。
车恩秀一进门就倒在宋知京身上,悲伤地喃喃道:“我为了录音都五天没吃炒年糕了。”
郑敏贤向来乐于戳穿她:“录音结束了也吃不了。难道你还想因为体重超重被老师骂吗?”
车恩秀馋得没力气打闹,她嘴巴一撇,转过脸去不理人了。
边仁浩趁助理正为几人分发歌词纸的工夫,说道:“成员们应该已经听过歌曲demo了,但是我还是要把歌词概念向大家解读一下。”
“基于《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我设定了奇幻和冒险这两个主基调。”他在纸面上不断地圈画,“歌词里会对原著故事有一些引用,但主要还是为了体现D&A开拓世界、不断前进的决心。”
“在延,你是主唱对吗?麻烦你先录音,把歌曲架构先建起来。” 边仁浩三两下就做好了事前准备,“你们各自的part在歌词纸上都有标注,注意一下。”他翻动着资料,忽然又抬眼看向柳春寻,“Laurel,对吧?你第二个录音,有没有问题?”
柳春寻猛然被叫了艺名,反应了片刻才说:“没问题。”
她和李在延、车恩秀一样都是主唱定位,分配到的歌词集中在副歌、桥段和背景音。这首歌曲的和声部分很多,需要三人充分发挥自己的音色优势,把单调的旋律填充起来。李在延训练时间长,声线醇厚有力,让她来为整首歌的录制定调,是再适合不过的。
而事实也正如众人所想。即便是第一次进入正规的录音室,李在延的高低音也发挥得极其稳健。边仁浩见她状态上佳,便让她把主歌部分的导唱也都录了一遍。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边仁浩才按下通话钮,声音里带了点轻松:“很好,可以出来了。”
柳春寻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要上场了。她站起身来,正好迎着表现出色的李在延走过去。李在延队长本能发动,看出来她紧张,把人拽过来抚了抚后背:“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
柳春寻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推门进了录音区。她把歌词纸摆在谱架上,盯着自己在纸上捏出的好几个指印带上了耳机。
边仁浩问她:“准备好了吗?”
026赶紧跑出来给她放松心情:“大家都是第一次尝试,发挥得不好也没有关系。”
柳春寻沉了一口气,又下意识地去看挂在墙头的摄像机。因为不知道哪一部分会被剪辑进纪录片里,所以她必须每个部分都做到最好。
“在延姐姐能办到的,我也得办到。”她不等026再说话,伸手朝玻璃的另一面比了个“OK”的手势。
“好,我先放一遍demo,你听一下。”
副歌一共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后者在尾句处有较为柔和的变调,为重复段增添了新鲜感。但是既然是变调,就需要精确地抓住音准。柳春寻听了一遍,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她抬手道:“不好意思,可以再放一次吗?”
边仁浩没想太多,照着原样又给她放了一遍:“了解了吧?那我们就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李在延的导唱就和管弦伴奏一起从耳机深处浮上了水面。边仁浩的编曲功力高超,一些特殊的效果音将听者瞬间拽入爱丽丝误闯的奇妙世界。柳春寻在脑中反复回忆制作人的提点——“奇幻”和“冒险”,一只手夹着笔稳稳地打拍子。
多种元素开始堆叠,**部分呼之欲出。柳春寻喝了一口水,准备发声。
“And we gonna be in Wonderland
把一切触电般的感觉都拥入怀中
We never give it up
We never give it up, AH-OOH
We never break it up
We never break it up”
她特有的顺滑嗓音让旋律声声入耳,同时加入的一些欧美歌曲中常用的咬字方式,也使英语歌词听感更加流畅。在有意控制之下,前后段的音准表现始终如一。录音室里第一遍能达到这个水准,对新人而言可以说是相当出色。
一段唱罢,柳春寻清了下嗓子,有些惴惴地看向玻璃窗的外部。李在延正对上她的目光,用口型对她说道:“做得好。”
“快速咬字的同时音准也很不错,气息处理很恰当。”一连两个好苗子出世,边仁浩的语调也变得轻快,“以防万一我们再来一遍,这一段就可以过了。”
一个好头果然可以提振士气。之后的录音过程都异常顺利,柳春寻录完自己的part,又录了一堆垫音和声,才被从小隔间里放出来。
歌曲的录音向来是一个漫长又枯燥的过程。第一次真正地踏入录音室,七个人都事先约定好要从头应援到尾,结果无一例外地被饥饿和困倦打败。艺人部得知这个消息,派了几名Staff按照制定好的食谱给她们送餐。车恩秀听说要吃饭了,原本还很兴奋,没想到饭盒打开的那一瞬间,明朗的神情顿时变得有苦难言。
她望向默默往自己嘴里塞菜的柳春寻:“姐姐,你怎么吃得下去?”
柳春寻言有深意:“从来没期待过,就永远不会失望。”
下午四点半,七人终于完成了全部的录音任务。还没好好地休整一下,又要被赶去练习室继续训练。
DMK为了这次新女团的出道,特地邀请了在海外有很高知名度的舞者Eric Lee为歌曲编舞。他贵人事忙,几天前飞到韩国将舞蹈一一教授指导完毕,今早又赶早班的飞机奔回了美国。七人只好在巩固先前基础的情况下,跟随DMK的舞蹈老师对编舞进行修正。
Eric Lee盛名在外,所编出的舞蹈也确实夺人眼球。整套编舞里没有太多大开大合的力量型舞步,但动作又碎又杂,显然没有考虑到舞台的开麦效果,一曲跳下来连绫子都大喘粗气。
削减力度是不可能的,几人只好根据旋律的起伏,将一些亮点相对不够突出的动作大胆省略。DMK的舞蹈老师们也愿意牵头帮忙修改,数个日夜过去,总算是定下了比较合适的一版编舞。
原版的编排极其精彩,从头到尾都是妙处,但这在需要兼顾稳定vocal的舞台上反倒让人手忙脚乱。修改后的版本转而突出了副歌的重点,在保证C位足够亮眼的基础上提升了连贯性和整体性。金东民在月中审查上看了一遍,立刻拍板说:“就用这个!”
拍摄出道纪录片的摄影机没有停转过,七个少女也同样如此。除了每天固定的编舞练习之外,主唱line还专门找到训练师要求提升自己的肺活量。气短在开麦舞台上是很致命的一点,即便你的音准并没有那么糟糕,还是会给人以能力不足的印象。三位主唱作为现场演唱的主心骨,必须要优化自己的机能,竭尽全力不让观众感到疲劳和厌倦。
十点半成了大家离开公司的固定时间。柳春寻和成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开始用剪刀石头布分配洗澡的次序。
今天柳春寻的运气没有往常那么好了。她几番鏖战,还是在与绫子的对决中不幸落败,沦为最后一个洗漱的人。车恩秀小人得志,挥舞毛巾欢呼着第一个冲进了浴室。
柳春寻缓缓挪进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想干了,索性倚在床头休息。一整天没看手机,未接电话里罕见地冒出了五六个红点,她迟疑着点开,发现全都来自于乔佳宜。
柳春寻的大脑在极度疲倦的状态下忽然感受到了刺激,挣扎着醒了过来。
朴惠拉去厨房冲柚子茶去了,这会儿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半阖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大半,燥热的晚风吹动情绪,让夜色从窗沿偷溜进了屋。
她怔了一会儿,按下了回拨。
铃声响了两三声,对面就把电话接起来了。柳春寻好几个月没和她讲话,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还是乔佳宜先开了口:“春寻,我要离开DMK了。”
“公司下一次推女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实在耗不起了。妈妈在国内给我打了好多次电话,让我回家,但是我还是不甘心。”
柳春寻想要插话:“佳宜,我——”
“我一直记得我们俩当初准备节目的时候,从无到有排练出了一个让大家称赞的作品。”乔佳宜不给她机会,依旧自顾自地讲着,“可能是尝过甜头了吧,也可能是感觉对不起自己这三年的努力,我真的不想放弃。”
“所以我准备到其它企划社去试试看。WON娱乐最近在招练习生,我如果被选上了,应该是很有机会出道的。”乔佳宜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断断续续,“听说WON的伙食也很好,还提供免费宿舍——”
“佳宜,乔佳宜,”柳春寻猛地打断她,“你别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抽纸巾和擤鼻子的声音。半晌,乔佳宜带着鼻音又回到听筒旁:“没有其他的事了,时间也不早了,我挂了。”
柳春寻无视了她的话:“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会儿,发现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跟你说的。你的人生和你的未来,也并不会因为我几句傲慢的评论就随之改变。”
“既然你放不下,那就去争取。有多不甘心,那就去付出等量的努力。阿姨的话也好,其他练习生的话也好,都不过是一种助推剂。你只需要知道,我作为你的朋友,永远希望你能够站上配得上你能力的位置,也永远不会放弃对你的支持。”
乔佳宜全听进去了,但过了片刻才闷闷地说:“你真的很特别。我有时觉得你实在是很老成,有时又觉得你身上有少年人才具备的那股拼劲。”
柳春寻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她举着手机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下看。
宿舍楼下有一棵树,柳春寻这方面的知识匮乏,只知道这是一棵很年轻的树,在夏日的阳光里长得葱葱郁郁。也许是因为生得太好,住在宿舍的几个月里,车恩秀不知道多少次想爬上去看看它开不开花,结不结果。
然而无论这树如何健壮,如何挺拔,它的枝叶从初成的时候就注定要走向岔路,好像一个人注定分离的左膀和右臂,命运般地向不同的终点疾驰而去。柳春寻向来是被迫接受这样命运的人,如今竟然也要教会别人如何宽容自己的失去。
朴惠拉冲完柚子茶回来了,她见柳春寻在打电话,就没出声,坐在旁边抱着水杯一口一口地喝。灯光不经意间把窗户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明暗互相渗透,却又各自为政,如同一条粗糙划割的时间线,那边是过去,这里是未来。
柳春寻就这样往外望了一会儿,然后合上了窗。她转身陷入低瓦的光亮里,像柚子融进了水。
佳宜妹妹还没杀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录音、练舞和一个告别